【散文】字缘（作者 董桥）

无墨

   字缘
  N: c" H0 C# P0 X" L# T6 F+ f. V) i; m
   （作者 董桥）

    好几年前我编《明报月刊》的时候，有一天在台湾报上读到台静农先生写的
! ?4 E# W* K' n. f《伤逝》，十分喜爱，写信请他准许我转载。台先生回信说，《大成》的沈苇窗先
, i. _7 |0 w2 S8 \9 y0 u生早已经来电要转载那篇文章，还请他写了《伤逝》两字；“此一小文，两处转载，
似可不必，尊意以为如何？”结果《明月》当然没有刊登《伤逝》了；我倒保存了
" W/ ?+ v( y0 ^7 T台先生那封用圆珠笔写的短简。

7 l2 X5 x, k4 Z1 A    我始终没有见过台先生，却求得他给我写了一幅字。字一直挂在书斋里，晨夕
相对，慢慢结交了台先生，先是淡交，后来竟深交了；人化成字，字成了人，七十
三个字，字字都是我眼中心中的“台先生”。

    我常想，字好字丑，难有定法，眼看心喜，就是好字。惦念一个人，一旦盼来
" i$ h6 J+ [1 a了片纸只字，明明是涂鸦之作，也爱不释手；既然话都不投机，再漂亮的字看了也
不会惬意。我很相信人讲人缘，字也讲缘。画大概也一样。每当张大千生日，台先
生画一小幅梅花送他，张大千很高兴，说：“你的梅花好啊。”最后的一次生日，
台先生画了一幅繁枝，求简不得，多打了圈圈，张大千竟说：“这是冬心啊。”
3 K' p1 S9 d7 s: h+ _) X
9 U: i/ F0 t6 I% A2 }    张大千说台先生是“三百五十年来写倪字的第一人”，那是中国传统的评价说
, \. `+ T! b, n# K& _4 E法，仿佛好字好画非要有源头有师承不可。写字练基本功临摹前人遗墨，当是很有
* x$ H1 }3 Y' {, R用的，不过最终还是要写出自己的精神个性才好。我看字也常常带着很主观的感情
: T, Y" X3 p0 j7 R8 G; u9 u1 m0 ~; o去看，尽量不让一些书法知识干预自家的判断；这样比较容易看到字里的人。

    台先生的字我看了觉得亲切，觉得他不是在为别人写，是为自己写。他的字幅
经常有脱字漏字，但并没有破坏完美的艺境，可见他的书艺已经轮回投进他自己的
人格世界里。钢琴大师荷洛维兹晚年弹琴也经常弹不准几个音，却能保住了整首曲
) f; }7 [2 {: O子的独特气势，他说他不计较这些：“我是荷洛维兹！”

' }3 _  R  P5 O    台静农的字是台静农，高雅周到，放浪而不失分寸，许多地方回执得可爱，却
永远去不掉那几分寂寞的神态。这样的人和字，确是很深情的，不随随便便出去开
书展是对的。他的字里有太多的心事，把心事满满挂在展览厅里毕竟有点唐突。台
先生一定会说：“似可不必。”

- m7 X/ y! @3 B    沈尹默的字有亭台楼阁的气息；鲁迅的字完全适合摊在文人纪念馆里；郭沫若
; k, h' a& y1 M2 g# e/ `的字是宫廷长廊上南书房行走的得意步伐。而台先生的字则只能跟有缘的人对坐窗
& p  Q" J6 F( m3 V  Q6 b前谈心。我天天夜半回来，走进书斋，总看到他独自兀坐，像有话说，又不想说。
: s  K' ?9 h" I7 n  @) K* l台先生一直在那里。

闻弦歌

所谓字如其人，大概书法尤甚。

无墨

嗯。现在身边没有笔墨，等回去练一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