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４３

秦无衣

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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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寒露　４３　

周修流让周发到“望春楼”去置办些酒菜过来，大家宵夜。他正饿着肚子呢。这时，卢泾材却端着茶壶、茶杯也来到了这边，笑着说：“念公，我对你钦仰已久！今天我是特意在这里候着你的。”   N, `5 [! r8 ^4 i5 a+ W 6 a* _, W  k! R8 R刘宗周愕然地看着他：“这位是……” * O' a; e% G) k# i& ]7 x" y 周修流忙笑着介绍说：“这位先生是国子监的太学生卢泾材，他这名字，想来大家不会陌生的吧？” ; `; ^0 S& C" t& q . ~( X' `& L; U% s侯方域点了点头，站起来朝卢泾材行了个礼。上次他跟史可法去江北，在燕子矶畔就听郑森说过他的故事了。黄宗羲慌忙也起身做了个揖，说：“原来便是三个多月前上陈情表，慷慨激昂地挽留史阁部主持南都事务的卢先生，失敬失敬！”他仰头随口高声吟诵了一句：“淮扬门户也，京师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可乎？！” 1 Z' d: b* l8 i+ o: p$ O: ? 卢泾材笑着朝他还了个礼：“我那次也不过是出于义愤而已。不过，跟黄兄、侯兄等人当初揭橥阮孽劣迹的《留都防乱公揭》相比，也有点‘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 V0 F: q. Z* u8 F8 I 随即他又对侯方域深深行了一个礼：“这些日子，我对朝宗兄可是神往不已呀！” 侯方域略微愣怔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就打了个哈哈。刘宗周和黄宗羲在一边微笑着。周修流听了这话，却有些愕然了。卢泾材说：“南京城里，前些时盛传着史阁部回复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书信，都说是文辞铿锵有力，不卑不亢。而我们国子监里的同窗们，更是将该书做了文章楷模。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该书信便是出于侯兄之手啊！”他兴致所至，顿时仰首抑扬顿挫地背诵了一段： # w4 q" E* X8 K$ O8 y % Q7 U* G9 x1 @# \& e“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属，继绝存亡，仁恩遐被。贵国夙膺封号，载在盟府，殿下岂不闻乎？今痛心本朝之难，而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春 4 o7 k& [+ Y8 f. w秋》。昔契丹和宋，多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土地，况贵国念笃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夫手足膺难，并同秦越，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 ! [9 X7 F5 e1 Q) D; B1 y% U以义始而以利终，贻贼人窃笑，贵国岂其然乎？先帝轸志潢池，不忍尽戮，剿抚并用，贻误至今。——这些话说得何其的痛快啊！” 侯方域听了卢泾材的这番话，虽然脸上还想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但是得意之色，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住了。这些文字，的确是他至今为止最得意之作，尽管最后经过史可法本人的润色，定稿，但无疑浸润了自己极大的心血。他笑着说：“渭生兄言过其实了。其实那封书信，我只是草拟了一下而已，真正润色定稿的，还是史司马和他的同年应廷吉。” 2 l$ r  @# o3 r4 T大家正说着，周发带着“望春楼”的一个伙计，挑了一担食盒回来了。大家摆下酒菜，是“火朣炖双翅”，“鹅肝”，“百合菊芽”，一道六合龙池糖醋鲤鱼，两个时上蔬菜，一罈陈酿黄酒。刘宗周扫了一眼这些菜色，不觉皱了一下眉头：“子渐，你现在也跟你姐夫学的有出息了哈！你看这些菜，总得有一两多银子吧？你知道吗？一般人家，一两银子就可以过一个月了。” " n6 f3 C( s) H" e 7 t. }4 u) }4 F- M5 M周发笑着掩着嘴走了：因为这些酒菜，他共花了二两八钱银子。侯方域眼前倒是一亮，也不客气，提起筷子说：“我在江北，已经老日子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色了。”这两天他一直在忙着进呈疏表的事，连跟李香君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没有闲情坐下来好好享用一下酒菜。此时一提起筷子，手就停不下来了。 . ^: F, u! a1 {; w* Z" E6 K7 Y% r+ J刘宗周微笑着点点头：“宪之是过惯了清寒日子的，因此才能成大器啊。你们听着，万历爷时的洪应明先生写的《菜根谭》中就说了，‘志从淡泊来’，这话你们都给我记仔细了！” 4 O/ z* v, M9 q8 I3 y) d 8 }* [- T2 G% t2 ?$ y& M卢泾材笑着：“其实，念公这些年编写的《人谱》，并不下于《菜根谭》的。” 8 r% B5 [6 v4 O6 I 刘宗周满意地看了他一下：“唔，那可是倾尽了老夫心血的警世之作。谁将绛雪生岩骨，剩有遗文压世间啊。”他望着侯方域：“朝宗啊，目下江北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 P) U5 x) b/ u% d; i  O$ k+ |侯方域一边夹着菜往嘴里塞，一边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前些日子，满洲的正蓝旗在肃亲王豪格的率领下，攻占了济宁后，整个淮北与豫东的防御洞开，危势迫在眉睫。满洲河道总督杨方兴也进驻济宁，谋取控制黄河，运河，准备南下。而且山东一失，光那投降了的济宁铁骑，长驱南下，就锐不可挡，更不用说那些身经百战的满洲旗兵了。” 4 y6 R9 w. @! r1 y8 @) g他顾自干了一杯酒，接着说：“可我们那江北四镇，可真都是些活宝级的人物啊。先是史阁部刚到江北时，那翻山鹞子高杰从淮北南下，在扬州大闹了一通，后来史阁部终于将他摆平了，让他驻守在瓜州。眼下他的手下几员干将，都驻扎在开封、徐州至宿迁一带。那老将‘黄闯子’黄得功跟高杰差点火并乐，——他这人是杀驴的出身，也是一身的驴脾气，如今史阁部就让他驻守在九江、安庆一带，拱卫京师。那白面将军刘泽清，——这人性格暴躁，嗜食人肉，驻守在庐州、凤阳一带。‘花马刘’刘良佐驻守在淮北一带。这四镇一共拥有兵力三十多万，但是却互相猜忌，军纪败坏，史阁部这督师一职，实际上成了和事佬了。也真是难为宪公了！这哪里有什么中兴气象呐？！我这次回来，一是为了宪公的陈情表，二是想看顾一下南都的朋友们。本来想先找到念公，请他老人家上书，斡旋一下，没想到这些天念公也遭排斥了。唉！” 黄宗羲说：“这国事委实是难堪了。念公这一致仕啊，朝廷中的中衡力量就算断了。眼下马士英权倾朝野，正所谓俗语说的‘巡抚口头如捣蒜，侍郎抱退似拔葱’。” 5 g3 o7 `/ q6 e  x. ]7 H9 |7 ? " t, X! ]; C7 X2 b, H卢泾材说：“学生听说，念公这次罢官，并不全是马士英，刘孔昭，李沾，阮大铖他们的作为，还有皇上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因为当初念公弹欬他们，他们一直怀恨在心，对念公恨之入骨。皇上也听不进念公的谏言了。李沾这人在长安路一带贴了诽谤念公的帖子，这是市井下三滥的做派。他如此阴毒，学生倒是没有想到的。以前听说在迎立之事上，他又是揎拳捋袖、又是抹脖子地要拥立福王，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嘿！” " c+ b$ A# ^# i! ^9 h% w9 } 刘宗周冷笑说：“马士英因为我弹欬他擅权，骂他是蟋蟀大学士，他还扬言要取我项上之物呢。几个月前来京时，我经过丹阳时，他居然一连派了十来个刺客来谋刺我，后来因为看到我身边人多，才没敢下手。本来我当初到南京来，对这班人就不抱多大希望的，大不了卷铺盖回家便是。不过这几天我想啊，既然他老马想要我的脑袋，我就不妨呆在他的眼皮底下，待善价而沽之，气着他，看他入娘贼的怎么跟我玩！” 周修流看了放在一边的长戈一眼，说：“阿翁，马士英还不至于敢下这般狠手吧？我姐夫要是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7 ?& M8 k* }5 B4 a/ i1 Y- X黄宗羲说：“话是这么说，不过，防人之心还是该有的。马士英手下的五百黔兵，个个是亡命之徒。因此到南京这些日子，我跟陈确、祝渊他们几个，一直是轮流着跟随在念公身边的，以防马士英他狗急跳墙。” 1 j/ B8 P+ J9 {' ?8 J2 H 周修流说：“看来以后我也得多个心眼了。” ' B0 [4 n% ?) R* [1 F 7 q  k1 O  i& _" y. c2 B5 S& T4 [卢泾材对侯方域和黄宗羲说：“朝宗兄这次回来的可能不是时候。我听说，自从上月底阮大铖出任兵部右侍郎后，他跟锦衣卫指挥同知冯可宗走的越来越近了。自从恢复镇抚司后，内务府已经授命冯可宗缉事，他们可能要对复社的朋友们动手了。阮大铖要清算当初你们《留都防乱公揭》对他的讨伐，这小人一得志了呢，定然是睚眦必报的。我觉得，这些时日，你们还是到外面去避避风头才好。” # Z, R5 k4 N7 p/ I % s8 s2 Q' p; {! Z& R黄宗羲擎起酒杯，与卢泾材干了一杯：“渭生兄，我也知道眼下南京是险象环生，不过，只要念公还呆在南京一日，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1 w$ _( i+ [) r1 `) s! V + l2 o! k( T1 W/ W周修流说：“黄兄尽管放心，念公有我照料着呢。” 3 a$ T1 l! q, l+ Q 刘宗周捻着胡子说：“这次马士英、刘孔昭、李沾、阮大铖他们将了我一军，我倒不好轻易离开了，不然他们就要更加嚣张了！那个李沾，一直觊觎着我的这个左都御史的位子，他算什么东西？！这些天我老上茶楼来，当着市井百姓民们的面指摘朝政，痛骂逆流，就是为了出这一口气，让大家看看，公道何在？！民心可风，他们这班人还想玩弄魏阉时的那一套钳制人口的做派，还得看看民心所向呢！” . W9 a$ w" z4 m* `周修流听了，心下大为畅快。不过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开茶楼是做生意的，倘若刘老爷子真把这地盘当成了当年的“东林书院”，那么自己的生意不是要泡汤了？！于是他问垂手站在一边的周发：“对了，这些天柳敬亭先生来了吗？” 周发勉强地笑了一下，偷偷地望着刘宗周，欲言又止。周修流心里正觉得奇怪，刘宗周笑着说：“那柳麻子吗？他被我给赶跑了，哈哈。都什么时候了，麻子他每天在茶楼里说的不是三国，水浒，就是什么说唐，飞龙传的。前几天我就跟他说了：麻子，说古人还不如骂今人痛快呢。于是他在楼下说书，我就在楼上骂马士英，阮大铖。李沾一伙人，茶楼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后来把那个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冯可宗都给招来了。这小子不敢惹我，就把柳麻子抢白了一顿后，给赶走了。这两天我从午后就来到这里开骂，骂累了就到外面吃上一碗雪菜鸡蛋面条，回来继续骂。反正我也不怕唇干口燥的，这里有的是上好的茶水供我清润喉咙。”说着，顾自哈哈笑了起来。 % p! t2 o& Q# b+ @ , y) a* K. N" S$ m& X周修流虽然也笑着，不过心里却想：老爷子这么一搅乎，今后这茶馆的生意难做了，他这尊大神往茶楼里一坐，骂得舒坦，而茶客们怕惹是生非，谁还敢来泡茶馆？！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可是他心底里，又的确佩服老爷子的这股豪气。 9 f" Y. R  m" S7 k6 @刘宗周大声接着说：“就说这卖官鬻爵的事吧。亏他马士英，徐弘基，刘孔昭，李沾这一班贼牛做得出来。像武英殿的一个中书，纳银九百两，文华殿的中书呢，是一千五百两，内阁中书二千两，待诏三千两，拔贡一千两，推知衔二千两，监纪、职方或数千或上万两。先别说卖官是见不得人的事，千古奇闻，就是这些卖官的钱，最后真的会归纳到国库中去吗？！我表示怀疑。从此而往，谁还愿意像以前那样死心塌地地读书做学问谋出身呢？！大家想想看，倘若有一天满南京城里，晃来晃去的，全是乌纱帽，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成何体统？！” ' r' s3 k% W, S5 l 他说到激动之处，不停地咳嗽。周修流忙拿了一杯茶水递给他。他摇了摇头，端起酒杯说：“今天我不想喝水了，你给我倒酒。我前些天在朝议时，曾经劝当今皇上不要沉溺于杯中之物，不要热衷于声色犬马，要他振作起来，以社稷为重，他就不乐意了，还笑话我不晓得杯中妙趣。皇上他不是嫌我不能吃酒吗？今天我就吃给他看看！大家一起醉吧，不是说壶里乾坤大吗？！哈哈……” / E  p3 X  C4 C6 _/ z & ?& h. u  W( q# k周修流只好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了之后，继续说：“这几天我在茶楼里，听到大家说起卖官的事，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说着，一边抬眼回想着下面的话。卢泾材笑着接口说：“‘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 k8 L  ^! [+ c+ G! v 刘宗周拍手说：“对，对，就是这些话。——‘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这入娘贼的马士英，真是贪得无厌，无耻至极了！”他气愤起来，不觉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对侯方域说：“朝宗，你回去告诉宪之，让他别指望南京这班人了。这班人卖官、卖脸皮子，接下来眼看就要出卖江山社稷了！” $ R* w  D0 p& R1 c7 d 这时，忽然茶楼门外有人大声鼓掌说道：“好，好，骂得好！念公果然洒脱无羁，——只是，可惜呀，可惜！” + S  E9 i8 ]2 U  L 众人错愕之下，都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精壮的汉子，一袭深黄色锦袍，腰挎长刀，慢慢地踱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结扎严实的锦衣卫。周修流仔细看了，认了出来来人便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冯可宗，眼下正统领着专事侦查、逮捕、诏狱等系统的北镇抚司。于是他心里就吃了一惊：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看来来者不善啊！ ( R; b) y7 e8 _2 g , L' r4 r& T1 L/ a$ L! h

无墨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呵呵，居然在家中先睹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