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N- h* P& H, N( V! A白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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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c$ Q7 L 第二章 寒露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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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口酒,顿了一下问说:“畏行,方才出门去的那个玄衫长刀的年轻人,好像是日本来的?你认得他吗?” & H3 D9 h a( p2 ]7 s#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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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你说对了,他果然是从日本来大陆探亲的,他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在宁波的“天下香”酒楼时,田川鼎跟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田川不正一直在寻找庄白跟据说藏在庄白身边的那柄丰臣秀吉的佩剑吗?于是他踌躇了一下,心里斟酌着,是否要把田川他们寻剑的事情告诉庄白?他忍不住轻轻溜了一眼庄白搁在桌边的那个长长的黑色布囊。他明白,庄白将这么个笨重的行囊随身带着,里面物品的贵重就可想而知了!! u: u2 f6 i# X- F6 U%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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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见他欲言又止,知道这事有些尴尬,于是就笑着换了个话题说:“畏行可能不知,这乌程的西塞山,在日本那边可是十分的有名呢。我听说,但凡来中国大陆的日本人,一般都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姑苏城外寒山寺,一个便是这‘斜风细雨’的西塞山。方才这位年轻人想必也是来此地揽胜的。今天细雨濛濛,斜风清和,正与《渔歌子》里描述的景象相同,也不枉我走了一趟。只是现在是秋后,不是桃花红,鳜鱼肥的春季时候,诗意便觉淡了些。不过,这酒总是香醇的。”说着,跟刘思任干了一碗。此时,他的脸色渐渐开始红润起来:“畏行,姬峰上秋后的明茶,我已经一并押过来了,搁在山阴你家,你回去后清点料理一下。新娘子周菊也送到了。好在托周太公的福,一路平安,没有什么大麻烦。”: W+ V# V3 o4 f7 }
0 t9 M" w7 `: Y! G刘思任笑着说:“子清做事,我能不放心吗?咱们先不说这些事,且将酒吃痛快了好赶路。”他随口又问了几句周太公他们的近况,最后忍不住还是说道:“——子清,你可认得一个叫田川鼎的人吗?”1 S1 Q! E# D V+ T+ v a6 [
' s: F E1 ?4 `3 S: w庄白仰着头细细想了一会说:“你说的该是个日本人吧?他是本州的吗?你知道,我在日本时,大多数时间是在本州的关西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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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m. W* s" D9 c: p8 b刘思任说:“这么说来,你是不认识他的了,因为他是九州岛来的。其实他是个汉裔,早些年还是商人的他父亲移居九州,娶了当地女人为妻,然后就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改了日本姓名,留在了日本。”6 [0 H; |% W! w8 O; X; ~# s* [ g
8 S7 [: d# p5 E' L& @; i* H庄白“呃”了一声:“不知畏行为何忽然提到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k; e; O8 v/ s$ Q"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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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因为,他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年轻人的舅舅,那年轻人是他的螟蛉之子。那个年轻人的亲生父亲叫郑芝龙,外号一官,是闽海总镇,也就是田川的妹夫,朝廷刚刚册封他为南安伯,很是风光。”4 e# o1 b$ m0 n% Q* m9 ]& f
8 B$ z! j9 M/ k$ X庄白笑着说:“提到这个郑芝龙,我倒是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在日本,尤其是九州岛一代,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个亦商亦盗的人物,可没想到如今他还混入官场了。”& x9 M7 ^ N* z7 x) T3 D. X(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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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刘思任的目光似乎像是不经意似的望着庄白的那个布囊,微微笑着。庄白注意到了,就笑着对他说:“不瞒畏行,这次我到南京来,还带来了一把名剑。这把剑我是从来不离身的。它已经伴随了我四十年了!”说着,就将桌上的布囊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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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之前听田川说过那把剑的故事,于是他摇了摇手,制止庄白在这种场合打开木盒子。然后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笑说:“子清说的,可是丰臣秀吉当年所配的那把铸于室町时代的名剑吗?听说这剑名叫‘岩碎’,龙虎细纹的剑身,锋利无比。它原先是织田信长的佩剑,后来又辗转到了丰臣秀吉手里。丰臣秀吉死后,‘岩碎’落到了小西行长……,哦,就是令尊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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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吃了一惊,讶然道:“畏行,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我记得在‘悬念观’闲谈时,我只告诉过你,小西行长是家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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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笑说:“这件事的始末,我就是听那个田川鼎说的,——也难为他对我如此信任。他眼下正在四处寻找你,还有你随身带着的这把名剑。不过,我遵守诺言,没有将你的行藏告诉他。”% }* Q) E+ V r/ a2 m( ?, q9 h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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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脸色一凝说:“他会不会是德川家族派来的?德川家的人一直都在寻找我的下落,这也正是我出逃大陆的原因之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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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摇着头说:“不是的。田川家只是九州岛的一介商人,他们是想在获得这把名剑之后,再跟德川家族做一笔大交易。”) s3 X: q) y9 A, `; H0 r0 U0 z T
* r0 @5 j& T8 C# ]庄白听了,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他们是想借此进阶‘大名’阶层吗?野心可是不小啊。不过,这把剑的确是足够可以换取一个‘大名’的位置的。如今在日本列岛一带,还有为数不少的丰臣秀吉的旧部,德川家族担心他们有一天死灰复燃,因此一直都在处心积虑地刻意剿灭。如果德川家获得了这把象征丰臣秀吉的名剑,他们就可以以此号召丰臣的旧部了。德川家族当年对我赶尽杀绝,不就是想要得到这把剑吗?”5 {5 V8 w# ?$ b# l/ V3 N
3 w- H- f- f1 @! |2 Y [" d刘思任说:“不过,照田川的意思,他们并不是想获取‘大名’的地位,而是想用这把剑,换取德川家族有朝一日出兵中国东南一带,襄助郑氏家族扶明反清。当然,至于这是不是他们真实的意图,或者这背后还是另有所图,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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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凝眉说道:“据我所知,想要借助德川家的兵力来扶助明朝,是不大可能的事。德川家族好几年前早就实行了禁海令,开始闭关锁国了。况且在‘壬辰战争’后,日本也没有强大的武装力量来介入大陆的战争了,这一点他们心里很清楚。日本本州长达数十年的战乱,应该让德川家族的人脑子清醒了吧?因此,这只能说是田川家一厢情愿的心思。除非……”5 s/ I5 K9 |. n+ W* r
. E( e0 w4 Q6 g* b: W0 e/ o刘思任脸色一紧,身子往前凑了一下:“子清的意思是……”/ }5 U- u& T3 A7 d
# C9 V2 @3 S1 w6 w庄白环顾了一下店里,微微笑了笑说:“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吃酒吧,有空再聊。”7 L4 g/ ^; R O) I!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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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我看这个田川呢,为人也算率直,于是就将他当朋友看了。——我想我看人不会有大错的。”; G+ N9 b, [' v, }1 t' G8 d
" x; t& C, i0 k J/ j+ l庄白笑了一下,擎碗满饮了。他当然明白刘思任的话意。天底下的人说这句话他都可以不信,但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位朋友说这话,他不但信,而且还得折服。% l: l+ m8 y9 {# v4 f7 g R2 \
. u% P' z, E% z" E& ~刘思任说:“他的大外甥郑森,是钱谦益的学生,——钱谦益是董其昌的朋友,两人呢我现在还不敢说是殊途同归,但是志趣相投四字放在他们身上,是比较恰当的。郑森如今是南京国子监监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依我看来,以他的资质与雄心,再有郑家的经济与军事背景,他将来必成大器。他还跟修流结拜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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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说:“试问一下,他跟子渐相比,孰高孰下呢?”* k$ o# O! k; b
; \9 m: B$ A" q) g( o3 ~刘思任说:“子渐为人诚挚,才气极高,自幼就在神枢营与翰林院度过的,是个难得的人材。你也知道的,他的弓马受业师傅是周遇吉,就是今年三月,在宁武关把李闯打得灰头土脸、名动天下的那位山西总兵。但是,他缺乏处变时的当机立断与狠心。而在变乱之秋,只有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手段,才能把握时局,这与人性、道德等事无关。我在史阁部跟我爹的身上已经体会到这点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倘在太平时候,子渐做个首辅,那是天下之福。可惜他生逢乱世呀!而郑森具备了乱世枭雄的果敢。那一次在子渐的茶楼开张的时候,仅仅因为田川说了一句满洲人的好话,他居然拔剑指着他的舅舅。当时我就想了,这人不但嚣张,敢作敢为,而且敌我分明。这已经足够了!——至于子渐,我还真不知道他将来会怎样呢!”' N! [5 i I; I+ M2 a/ @2 r8 Z
3 Y) ~) ~% F T. b庄白笑着说:“他学问好,习武时,身上有不下上千斤的气力。才学是可以造就的,但是气质却是天生的。子渐这孩子的确是气质好,加以培植,必成大才。这些年来我欣赏子渐的,也是你说的这些。不过,如今冲淡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更为重要。因为日本的安土桃山时代后的那段破败的记忆,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噩梦一般!看来,像杜甫的《洗兵马》中说的‘安得壮士挽天河,
+ O' j. L0 z' T2 [尽洗甲兵长不用’,对你我来说,只能是一种梦想了!眼前必将有一场大战了。不过……”, ]. H! U. {$ k& a1 j$ `! G
0 t9 u% {9 h# _. _刘思任说:“子清有话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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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说:“依我看来,这场大战,可能跟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日本‘关原之战’不一样,没有什么悬疑。这是我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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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s3 h$ }2 p- O7 o刘思任愣了一下:“你认为,我朝必败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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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3 X6 D: O* ~% }5 g7 w8 y庄白笑笑说:“恰恰相反。我认为国朝——,请允许我这样称呼,因为我娘也是汉人,胜算要多于负面。说起来,四十多年前在‘关原之战’中,家父所在一方,与德川家的一方势力相当,然而却落败了。因此战争最后的决胜,不过是人力,地势,气候,还有决策者的决断而已。你看,国朝以百万之众,倘若输于十几万的骑勇,那么连我都会替我娘亲感到羞辱的。畏行,其实,咱们不乏智慧,只是胸怀太大了而已啊!而战争,讲究的不是博大的胸怀,而是残忍与韧性。”/ J' }5 @4 U; Y7 s0 @ u1 k
2 n" l/ Y$ U* y5 S. n刘思任听了,想起自己这几个月下来的所见所闻所历,真是百感交集,心下一梗,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 S# t3 o, u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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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又说了一句:“畏行啊,如果我是你,我会先用剑杀了不同心、不执行行之有效方略的自己阵营中的人,然后再出手却敌的!因为,在大战之时,须得有戮力同心,破釜沉舟的果断的,去了后顾之忧,才能一往无前!我给你说个野兽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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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H. x3 Y9 }. q1 s) ^他喝了口酒,吟哦了一下:“几年前,我到姬峰上不久,一次半夜时分,突然听到了一阵野猪的咆哮声。我想,会不会是野猪们在拱茶园呢?于是就拿了家伙,循着野猪的吼声到了后山。那晚月白天高,我被我见到的情景震住了,——在一处开阔的山薯地上,正有两只野猪与一只山豹在对峙着。两只野猪一左一右地夹着豹子,豹子的双眼冒着幽幽的绿光。”, I: Z" i. v1 p9 w
9 S" _# f0 h' Z7 A刘思任笑着说:“我以前在周家庄也见过一次野猪的,那畜生说起来可不是猪,而是攻击力相当凌厉的家伙,——在草食动物中,可能要数它们的作战能力最强了。后来自然是野猪们用壮实锋利的长牙,将豹子的肚子捅烂了?”" P: z8 |# ~9 T1 G V-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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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笑着摇摇头:“我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甚至想豹子应该逃走才是。但是那豹子却临危不惧,好像面前的两头野猪,早已经是它的口中猎物。这时野猪们被豹子的悠闲状态激怒了。一只野猪横着头,长长地嗥叫一声,拿足气力,用硬牙就朝豹子用尽撞去。豹子一闪就闪开了。它的身子恰好落在了另一只野猪的身边。让我吃惊的是,另一只野猪却没有趁机向豹子发动攻击,而是掉转了头就跑。跑出了十几丈之外后才停下来,在那里观望着。此时,豹子拿前爪在地上抓砺了几下,猛地腾身而起,张着双爪,从空中向朝它攻击的那头野猪扑击下去。野猪来不及没有闪过去,头部登时被抓下一快肉来,接着,豹子一口就咬住了野猪的脖子,开始享用起来。另一只野猪则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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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S$ _ D \( l N刘思任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十分的勉强。他当然知道庄白说的这个故事的意义了:“子清的意思是,倘若不同心,没有一样的攻击与生存欲望,那么力量再强,也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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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白点点头:“这也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我呆在姬峰上对《三国志演义》与日本战国时代的一个总结!当然,这些话,对我自己来说,不过是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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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v1 H* f9 U+ q# `8 w刘思任听了这盘话,内心里十分地震惊。他没有想到,一个隐居于深山中的居士,一向不问世事,却突然说出了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这比今春“明茶”的味道出了差错,更让他吃惊。不过,他在想到庄白的父亲小西行长曾经是“关原之战”之一方的总指挥时,他的心情便略为淡定了。也许,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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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拿起酒碗,笑着说:“说远了。我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提醒子清一下,你这次上江南来,虽说是散心,不过凡事还得小心为上,不露行藏,免生不必要的风波。”说着,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那个布囊。1 I1 |0 Z4 O- i! `
6 z% u9 P: U! R庄白会意了,笑着说:“畏行说的也是,我会记住你的忠告的。不过,倘若有一天我跟田川家之间反目为仇,真要刀剑相见时,你这个朋友的姿态,到时候可能是最尴尬的了!”( p+ s9 p+ K' j* k4 |8 V9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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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呆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会的。”说到这话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迹,已经被兑上了铅似的,非常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