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洞庭山
宜兴茶壶 第一章 白露 18
马车随后驱向东洞庭山的莫崖峰下的沈家庄。他很快就找到了茶园主沈员外的府第。沈员外见今秋来看茶的不是刘思任,而是一个清俊的毛头小伙子,有些意外,就拿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一番周修流,然后吩咐下人上茶。周修流却笑着摇摇手说,他要亲手给沈员外治茶,以示敬意。 沈员外不知道他究竟出于何意,于是就叫下人把一套精品茶具全都端了上来,摆在周修流面前,然后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原来周修流在茶楼开张之后,闲来时就时常跟柳如是学习茶道,治茶品茶。柳如是对茶艺的精研是出了名的,这本是一项颇费功夫的闲事,也难得周修流有那份耐性和
( T; R5 N) T5 B( R" F- v闲心,又兼他曾经在姬峰上跟庄白学过烘焙茶叶,熟知茶性,因此一个月下来,居然成就了一个茶道高手,连柳如是都称赞不已。在经营茶楼时,每逢有清雅客人来: u: L, f% p8 f: r; P' ]& r; _) v7 z
品茶,他就亲自出手,表演茶艺,因此吸引了不少名流到“明泉茶楼”来品茶。像山阴的大玩家张岱,湖广名士杜浚,南京城著名的画家、清凉山“半亩园”主人龚5 n- F/ w# K5 {; j. E. ?
贤,流寓南京的疏狂书生金采(后改名圣叹),制陶名家项圣思,说评话的柳麻子等人,都时常是茶楼的座上客。 周修流先仔细看过了茶具。沈员外让下人上的是一套太湖对面宜兴产的紫砂陶茶具,共有
# q' D, G1 ^! U \- ] S壶,杯,碟,瓶,盆等,赏心悦目,十分入眼。周修流一件件地把玩过了,笑着对沈员外说:“古人云:水是茶之母,器是茶之父。这茶器是大大需要讲究的。如今, x% ^4 M7 m& O1 T% z8 Y5 o% P4 y- C9 A5 _
江南比较名贵的宜兴茶具,大都出于前辈时大彬以及他的弟子李仲芳、徐友泉三人之手。”他拿起茶壶:“这把茶壶,用的是槌片、围圈、打身筒的手法,另加泥片, e% Z6 z _; @, f0 u
镶接成型,显然便是时大彬的杰作。近来有诗云‘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竞求鸣远碟’,可见其名声之隆盛。” 沈员外呆呆地听了,咂了下舌头说:“周公子慧眼,这把茶壶果然是出于宜兴时大彬之手,是他年轻的时候的做工。家父当年是用二两银子买的。如今时大彬也该有六十来岁了,这把茶壶的市价,只怕要在三十两银子以上了,哈哈。” 周修流心下里得意,又随手拿起一个陶杯,揣摩了一下说:“这套桃形陶杯,胎质细腻,色泽红润,杯形就像是半剖开的桃子,又是以枝叶作的杯把,三个小桃为杯脚,造型自然,意趣纷妙,自然是出于时下刚刚出道不久的宜兴人项圣思之手了。项圣思近来流寓南京,也是我们茶楼的常客。不过,现在南京城里识项圣思货的人还不多,因此其价钱还不能跟嘉靖,万历年间老手们的行货相比,市价也没有时大彬的看好。只要加以时日,其人必将扬名。我说的原不会错的。” 沈员外不觉又是点头。此时,他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周修流笑着问说庄上有没有什么好泉水?他说:“本朝的许次纾在《茶疏》中说‘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 沈员外这时已经不敢小瞧周修流了,便吩咐下人快快去取两勺无锡锡山出的“惠山泉”水给烧开了。沈员外说:“这‘惠山泉’水是上个月中秋时,我让人拿半斤天茶到锡山找人换回了两大瓶,水瓶一直还没有开封呢。” 周修流笑着点点头:“这‘惠山泉’当年茶圣陆羽品了之后,誉为天下第二泉。没想到今日能够在沈翁这里品尝到,实为快事。南京的茶艺高士柳如是先生说了,泉水
+ @! ~8 H( K/ X/ f7 }其实应该是越鲜越好的,这原也符合自然之理。不过倘若是雪水,又该另当别论了。你想,陈年雪水,埋于深窖之中,当然以冰冷清寒为上品了。那山阴的张岱先生
2 o% W% n% z# ]9 q6 f有一次到我们茶楼来喝茶的时候,说了泉水的八种功德,我记忆犹新: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净,七不噎,八除病,不过,我以为还应该加上一个九洗
; R% ]2 F# p- i& t$ F+ B$ S; \脑,就是沁人心脾,以致六根清净,啊哈。” 沈
7 V4 Y6 \- D& F) {" X员外听了唯唯。他不知道这最后几句话,其实是周修流在故弄玄虚,说着顺口而已,连他自己也是不着边际的。沈员外上的茶叶,是春天时莫崖峰上的那数十株天然
" W5 E, `* v1 {1 v, q; n6 z生“碧螺春”的成品,因为今年的秋茶虽然已经采摘好,不过还没有烘焙出来。周修流笑着说:“莫崖峰上的天然生成的那些茶叶,我们茶楼一般很少拿出来招待客4 A% S9 V$ e5 y, ]1 q2 p% ~
人,只有那些极贵重的客人来的时候,才偶尔取出一用。” 沈员外听了,面有得色,轻悠地抚着花白的胡子说:“周公子,不是老身说大话,这莫崖峰的天然茶,原是造化之功,一般俗人是不配享用的,不然的话,那就是暴殄天物了。” 周修流点点头。说话间,下人已经烧好了水,拎着一把精致的铜壶上来。周修流先捏了约莫有三钱多茶叶,放入茶壶中,然后往壶里注入了一杯多滚烫的泉水,就搁下了铜壶。沈员外看了不解,问说:“周公子,这却是何故?” 周修流说:“员外有所不知,国朝由太祖高皇帝爷爷洪武年间开始盛行的瀹茶法,即是在茶水颜色上的改进,茶色由宋朝的注重白色,转为如今的倾重绿色,因此这泡茶是极须讲究的。万历爷时的前辈、昆山人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说了,‘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这是说治茶时,用水其实比用茶更讲究。茶性清和,倘若滚烫的热水同时注入,那么清和之气便为热水所侵了,茶味便生涩。因此最好以少量热水先润开了茶叶,然后以温水慢慢调入,到时茶味舒张开来,最是爽口。” 沈员外只听得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周修流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么要喝一次茶,还不要烦个半死?!过了一会儿,周修流倒了一杯茶给他,他品了茶之后,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周修流这时才开始谈茶叶的事:“沈员外,不知今秋茶叶的收成大概有多少石?茶价应该不变吧?” 沈员外笑着说:“今秋莫崖峰上的天茶一共收了一石多,另有茶园中的秋茶三十多石。至于价格嘛,春天的时候我跟刘先生都敲定了。过两天我雇工们把茶叶送到苏州‘明泉茶庄’上便是。” 周修流笑着说:“如此最好。我姐夫说了,今年茶工们辛苦了,尽管因北路不好走,茶庄上的生意不如往年,不过他还是拿了一笔银子出来,赏给大家。你们到了茶庄后,可以向刘掌柜讨取谢仪。” 沈员外谢过了,笑着说:“公子回去告诉刘先生,就说老朽新酿好一缶杨梅酒,封在窖中,只待来春他再到东洞庭山来看茶时,老朽当与他共谋一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