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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 【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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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7 00:4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明)尤求 人物山水图

夏至 85 尤求 人物山水.jpg

刘思任连夜跟张怡一起,分别去见过了内务司总管韩赞周,南都五城兵马指挥使卢九德。韩、卢两人平时因为多要在朱由崧身边听候着,因此回到自己府上时,都已经很晚了。他们都慰勉了刘、张一些话。

+ t+ l; E! @. B4 @思任在跟张怡分别之后,心里却很难平静下来。他发现,韩赞周和卢九德这两个不太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的人,似乎都有着极深的城府,就像那深深的宫墙一样,不 ' O, a5 t5 g* p0 G可捉摸。他想,皇帝平时下诏发号施令,往往只是出于某种本能的抉择,而非确切的判断,因为他们深居宫中,根本不可能因事施政的。而像韩赞周,卢九德这些 ; |3 }1 H& C0 r人,是朝廷卿班诸臣僚等跟皇帝沟通的主要角色,因此,说起来他们其实比皇帝具有更多的灵活性和相对变通的权力。

就在不久前,他对宦官的了 , c: i$ T, a) X6 j! ?解,还仅在于他们的表面,认为他们都是些生理不正常的人,性格阴鸷。他们冷酷而恭谨地服侍着这个国家社稷最高的统治者和威权象征的皇帝,因为他们不具备延 / w* Y* g D6 o/ C5 r9 W; v嗣的能力,因此他们只能像宫中所有的女人一样,在性方面对皇帝忠贞不二。但是这一次,当他面对面地跟韩赞周,尤其是曾经担任凤阳监军的卢九德接触过之后, : J3 m- c$ [! c4 |4 W6 Q他对宦官的印象改变了。

在他看来,韩赞周外表上更像是个温厚的长者,他极有修养,深究《六经》,言谈间吐字清晰,尽量不使自己的腔调,矫 5 {1 i+ ?4 ]& p6 d; g揉造作,与众不同,尽管事实上很多时候他的努力都是事与愿违的。他还发现,韩赞周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对于朝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洞若观火,却又不动声色,不 ( ]( ?- k' e( n4 U显山露水,他比一般的官僚,显得更有政治头脑。就像上个月在钱谦益的“牧园”雅集时,他对迎立储君所持的态度,就显得游刃有余。在偶尔间及提到处理某些事 3 j7 S# m2 _) H% I B务的意见时,他甚至比史可法和高弘图、姜曰广、吕大器甚至他的父亲刘宗周、黄道周那些人更有主见。这一点让他十分吃惊。

像这么一个人在新 5 ` ?1 |' I0 a6 y" x4 U皇帝的身边,应该可以给他有益的影响的。然而,晚上韩赞周在送他们离开时,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对他来说,既是坦白,也是负重,很耐人寻味:“二位须知,火 % l1 t! Y7 Y7 L4 X中取栗,大为不易!”他到现在还没有吃透这句话的意思。也许韩赞周只想明哲保身,不愿意在新皇帝面前过于邀宠,不想过多地参与政事。要知道,天启年间的魏 9 J$ {0 h% }6 Y8 J- J2 _# r忠贤因为掌握了朝纲,显贵一时,最后还不是被刚刚登基的朱由检给干掉了?他韩赞周即便篡谋了新朝的大权,那么虎视眈眈的马士英和江北诸镇,还有东林党人,' M6 |7 ]/ {2 t" \/ {. F7 _! Y; [ 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擅权吗?

刘思任想,这也许正是他这个人的聪明之处。看来这些年他在南都内务司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倒是修炼出了一套存世之道。

/ h1 o0 W( i' \- u* T; U8 d1 O" q: R1 j 原先曾经在崇祯皇帝身边当班的内侍卢九德,虽然这些年来发迹了,可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然而在他看来,卢九德的笑容却是高深莫测的。仕途诡谲,而对于; w* T' @# u9 k# h- { 深处宫中的那些人来说,玩心计只不过是小技而已。伴君如伴虎,宫中人哪个不是善于琢磨人心的货色?他们善于察言观色,更善于包藏祸心。没有人知道他们真实 7 B* K& Q" G& ?6 _5 Y的想法,跟这些身心不正常的人进行真实、坦率的交流几乎是不可能的。

卢九德是在崇祯十六年时,做为朱由检的内宫亲信,被派遣到中都凤阳监 ! ?1 Q8 H* |% d# \军的,从而深得江北诸将至少是表面上的支持和爱戴。在上月底、本月初迎立福王时,他又是近水楼台,和马士英一起得了劝进的首功。从这一点来说,他跟马士英% y5 b2 y7 J9 ]$ F0 f4 J 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在政见上也应该和马士英绑在一起了。但是这次福王登基承继大统,卢九德的态度却显得十分的低调。也许是他知道的内幕太多了,比如大行皇& {3 d" k( @, v2 F4 |7 D- g: P 帝的皇太子朱慈烺是否尚在流亡之事等等。也许他是在刻意不让自己出人头地,因为南京的政局,毕竟还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谁站在浪尖上,谁就有可能最先被冲 , n- Q. v' ^9 \& s, a倒。这一点已经有史可法作为先例了。因此他看透的的东西,可能比他刘思任想象的还要多。

卢九德这种暧昧态度,又兼着他是京营兵马都指挥使,掌管着锦衣卫,这使他在刘思任的心目里,成了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他愿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就连跟江北诸镇关系密切的马士英,也要对他忌惮几分的。

, C& `: [1 D# n7 A思任跟原先的锦衣卫千总张怡,其实也算不上是深交。当年因为他父亲刘宗周在朝为官,他跟张怡有过短暂的接触。在他以往的理解中,锦衣卫是什么?那是一些勒 ) U! S8 e7 d" z6 j6 D. B人咽喉的人物,是皇帝用来钳制大臣们的直系爪牙,他们手段凶狠,就像冷血动物。但是,通过一些人的言论以及这次切身的交往,他知道了张怡的为人。他是一个 0 T) M/ i2 E* v* N$ U3 x热血肝胆的人物,也精于诗文,是他改变了刘思任心目中锦衣卫的形象的。眼下保卫京畿,最需要的就是他这样性格冲和的人。在他身上,刘思任也充实了自己的信 2 a, D' f- ]" w- m+ T心。

然而,他又该把自己定位为什么样的角色呢?当上了锦衣卫千总,就算是摒弃了商贾之道入仕了吗?他可没有这样想过。他只是想在国家危难' z# ]7 q- o9 U9 ?& _9 n, b2 R: I 的时候,聊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实际上,如果史可法委任他另外的职位,甚至他只是一介布衣,他也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他想,既然他接受了这个职务,就 9 N( l3 ^! [( n; \: q, V一定要好好地利用它,做一番有益的事业。


他跟张怡别过之后,已是过了午夜了。他信步走过尚是笙歌鼓乐喧闹的秦淮河畔,想要回到凤凰台的住处。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住在对面河房“雪砚斋”上的范双玉,于是略微踟蹰了一下,便拐上了板桥,往双玉的住处“雪砚斋”走去。

$ L" T! U& y' v 从上次刚回到南京时,在她那里过了一宿,他跟她已经又有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他想,尽管烟花场上情淡如水,但他还是相信在这一年时间里,双玉是真正喜欢他 . E( m4 F: F/ ?/ z. a9 z4 Z1 c的,他跟她在这板桥边上也曾两情欢恰过。每次他来到南京,上她这里来时,她都会感到由衷的喜悦,这就让他多少有了些回家的感觉。

他对周: N4 |. [! N w, z, u 莘,其实是亲情和尊重更多于性爱之情。尽管周莘终日在观音堂里烧香念佛,对他在外面的事从来不多加过问,放之任之,但他绝对不想去伤害她,哪怕只是极轻微 C% t! D2 J* J- C的触痛。因此他对其他的女人,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隔境,更不用说娶妾了,——因为他们没有子嗣,因此周莘曾经极力怂恿他纳妾的。古云:男过四十无子当 1 x2 y' V- F( @8 h& ^6 p) |: u娶妾。因此他是完全有理由和条件娶妾的,但是在子嗣问题上,他却不愿意做凡俗想。这一点他想得很开。

他觉得此时在南京,也只有跟双玉才能! v+ C! A, l' x9 g3 K 说说知心话了。平日子他在人前欢声笑语,一副洒落的豪爽样子,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这种豪情都是装出来的,是虚与委蛇。而真实的那个自我,却深深0 V$ n/ i' ~6 V" ?1 \3 V5 } 地封闭着,像一潭死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心态中的热情正渐渐熄灭的缘故?或者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的缘故,以至于在与人交际时,对于那一套套% r/ H" n. P0 x: G) X 过于物化的、病态的人际关系,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反感。当然,梅云除外,她属于另一种女人,对他来说,她是不世出的知音。他觉得,人这一辈子,只要有一个人 1 h9 O9 U, q o6 s( \' C理解你的心地,这就够了。

他来到双玉住的河房门口,只见院子里一片昏黑。他想到双玉是个喜静不喜闹的,四周热闹的景象对她来说可以无动于衷,因此也不惊讶。想来此时她跟丫鬟已经安歇下了。

于是他翻起铜门环,在门上敲了四下,这是他跟双玉私下约好的敲门方式,刘思任笑说这是“四喜临门”的意思。双玉却说,她只要一喜就可以了,那就是他刘思任能多来看她。每次只有他来到的时候,她的神色才会显出难得的生机来。

9 b$ g! M; e4 A3 s/ b 思任在院外守望了一会儿,门才“呀”地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张娟秀、然而稚气未脱的圆脸。她就是双玉的侍女小砚,手里端着白纱罩的烛台。她看到刘思任,高 2 u% U1 B! d6 L8 s兴地说:“呀,刘先生你来的正好!这些天小姐她又生病了。——我给你烫酒去。”她知道刘思任每次来,都要兴致勃勃地喝上一通的,有时双玉心情好,也会陪他 3 t2 }; e" V3 U& ]$ F8 n1 r喝一些。

刘思任“哦”了一声,慌忙进了院子。他知道双玉患有轻微的肺病,身体一向虚弱,一年总要染恙几次,如抽丝一般。

) S& K) h( Q5 N2 h1 T8 w进了客厅,然后直接上了楼,来到双玉的闺房“雪砚斋”,点着了灯烛,拢起了一边纱帐。双玉见是他来了,就要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刘思任忙把她按住了,坐在床 ) C" J7 t. o( y0 M3 I# d! m0 r椷前说:“玉儿,我这些天因为忙,一直没时间过来瞧你。前些时还回了趟山阴。我看你脸色潮红,该又是肺病发作了吧?明天我给你找个医生去。你该好好服药2 P4 i1 C+ I% M# s% B 的,不要老是把身上的病往心病上推脱。”

双玉笑了笑说:“我只要看到你来,就爽气多了。你原该多回家看看的,那里毕竟才是你正经该去的地方。我只是秋风中的一片桐叶,梅枝上的一滴雪水而已。什么时候悄悄地消逝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说着,幽幽长叹了一声。

刘思任笑着说:“玉儿,你就别说这些气话了。我这不是陪你来了吗?”他拿起双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把着脉:“上次我带给你的高丽参你吃了吗?”

双玉斜着头说:“我的身子,哪里禁得住那种补药?!多吃两次,只怕就要咳血了。唉,自己没福气,原怪不得草药的。今年天气又潮热,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偶尔睡着了,又总是做噩梦,醒来时一身冷汗。”

刘思任觉得她脉象滑弱,可能是邪气壅盛,气血两虚,就要她早些休息。双玉勉强笑着说:“我现在又不困了,只想听你说说话。我知道这样很烦你,你到我这里来,原就是散心的,没想到又被我烦。”

刘思任笑笑说:“陪你说说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2 q2 }- _; F4 ]5 r1 Y3 W" ~ 攅着双玉的有些发烫的手,给她说了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一些事。双玉微闭着眼,嘴角轻挑着,显得十分受用。刘思任跟她喃喃说了一会,他忽然看到一边的书案上,& @) K- ]4 Y, V, V 摆着一张未竟的仕女画。他起身拿着烛台过去看了,只见画中人形象生动。他拿起画来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双玉自己的写真像。他回头看到双玉双眸正出人意外地 5 Q! p0 T9 n' L3 i0 x9 t: G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心里突然有了种不祥的感觉,胸口忍不住一阵酸楚。这时小砚端了一壶热酒上来,笑着说:“我再给先生准备一点下酒菜去。”

刘思任笑着说不必了,就让小砚先去睡了。他喝了两杯酒,笑着说:“玉儿,还没告诉你呢,我如今已经是锦衣卫的千总了,以后清闲的时间可能就会少了些。不过我会常过来看你的,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双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说这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不过她瞧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说:“你这是何苦呢?!你现在这种日子不是过的好好的吗?虽说商贾不起眼,不过远离官场那种龌龊的地方,不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吗?”

刘思任叹口气说:“可眼下情状不一样了。国之将破,家焉能独存?现在南京尽管还是清平世界,但是以目前局势来看,却是危机四伏啊。过些日子等你的病有了起色,我就送你到杭州去将养些日子。南京太烦人了!”

双玉说:“那么,你为什么独独选了锦衣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呢?你本来人缘甚好,江南一带都是有口碑的,可是摊上了锦衣卫这差,免不了要得罪人的。你是乡试举子出身,大可以纳贡先入国子监,而后再拨贡出选正职吏员的。”

刘思任笑着说:“我会把握好分寸的。再说了,这也是史可法大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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