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
夏至 83
郑森和周修流骑了马,带了几个亲随,出了聚宝门,一路往南。一行人拍马跑了约有二十来里路,就到了牛首山下。这牛首山北连翠屏山,南接祖堂山,山势奇特,远处望去,形状犹如牛头的双犄角,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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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正是初夏,艳阳高照,山上树木竹林蓊郁苍翠,轻烟缭绕,
& ]0 u9 E8 I8 p% A8 X朦胧苍茫,颇有古意。一行人沿着小路纵马上山。只见山上森林茂密,杂草丛生,巉岩嵯峨。四周桃树交错,迷人眼目。巍峨的“弘觉寺”塔耸立于半山腰间。郑森, {( O/ G' N( [7 x
和周修流到了山巅,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的长江,就像一匹长长的白绸一般从西而东铺陈下去。郑森感慨地说:“子渐,面当此景,你有何感想?”
周修流眯着眼环顾了一下远处,触景生情,叹了口气,高声吟诵道:
“百尺连云起。试登临、江山人物,一时俱伟。旁挹金陵龙虎势,京岘诸峰对峙。隐隐接、扬州歌吹。雪浪舞从三峡下,乍逢迎、海若谈秋水。形胜地,有如此。”
郑森笑着说:“子渐咏诵的是南宋戴复古的《贺新郎》词啊,这词我也喜欢。”于是他接着吟诵道:
“使君一世经纶志。把风斤月斧,来此等闲游戏。见说楼成无多日,大手一何容易。笑天下、纷纷血指。酝酿春风与和气,举长江、变作香醪美。人共乐,醉桃李。”
吟罢,两人相视一笑。郑森说:“子渐,你我如今既是做了兄弟,当可无话不讲了。你对这金陵胜地做为一国京都,有何看法?”
周修流用马鞭指点着远处说:“依我看来,这南京城气象磅礴寥廓,你看远处长江一线,势欲浮天,城中人烟辐辏,是真皇都也。”
郑森却摇着头说:“子渐,说实话,我可不这样想。传说当年秦朝祖龙南巡时,听信了方士说的金陵有王者气象的话,便修了一道秦淮河断了它的龙脉,又把金陵改名为秣陵。从此后代在这里建都的,果然都是短命王朝。”
周
/ q5 y0 D6 N' `5 i" L修流笑着说:“这事我也知道的。你看东吴是六十九年,东晋是百二十二年,南朝宋是五十九年,齐二十三年,梁五十五年,陈三十二年年。后来南唐是三十九年。
' n5 ?* G7 E$ b3 z( H0 ~我朝太祖高皇帝最初定都于此,至成祖皇帝永乐十八年北迁北京,也仅仅是五十余年。这个事实的确耐人寻味。不过,兄长的意思是……”
郑森) W7 F, t2 w. F- _7 Q" z
说:“说者都是认为南京城江流曲折,因此广袤而不相称,不像是体国经野,辨方正位之象,这也只是从堪舆的角度来看的。其实依我看来,南京做为帝都,其势不
& N! }/ t# n/ }/ p" C久,主要是因为它位于长江之南,地方富庶,不思向北进击。而一旦北方有外虏入侵,它对北面的强敌又鞭长莫及。因此本朝文皇帝成祖便移京燕地,以抗强虏,这
0 L( r4 h# \8 L( z) x8 a( F. P3 {% C实在是很有眼光的举措。后来又设了边陲九镇固防。不然的话,鞑靼的铁蹄早已侵入北方了。”
周修流点点头说:“奠都北京的确是英明之举,否则的话,即便是在北地驻有重兵,和平之时,也难免有内叛之虞。叛军倘若倾兵南侵,那是必将势如破竹的。”
郑森说:“因此说,当下之势,我新朝决不能苟安于现状,而应该主动向北攻击,收复燕赵之地,还都北京。倘若等到北方安定了,那时只怕为时就晚了!”
周修流长叹说:“正是这话。只可惜眼下的肉食者,多是坐井观天之徒。”
正说着,这时,两人忽然看到,从远处的丛林中,有十几骑快马奔突而出。马上骑手个个服饰华美,身手不凡。他们胯下的坐骑,膘肥腿壮,显然是久没跑动的了。中间有两个人,一个身着红色锦袍,一个是利落的绿色箭衣,显得十分的抢眼。
周修流想,看起来,不知是哪个显阔的官宦人家出来狩猎的,象如此热闹规模的排场,哪像是田猎,简直就是瞎折腾了。等到那些人来的近了,周修流猛地认出了那个着红锦袍的人,正是阮大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阮大铖,而且更想不到文绉绉的阮胡子,居然还会来狩猎。
郑
2 n& s$ o( B. a; V5 F森看到他诧异的神情,就笑着说:“子渐,原来你不知道啊,崇祯十一年的秋天,以吴应箕,陈贞慧,侯方域,黄宗羲,冒辟疆等复社骨干为首的一干人众签名,张
. N7 S1 F% H2 \! ^+ s0 u" t贴出《留都防乱公揭》,大肆讨伐企图东山再起的阮大铖。他无奈之下,只好藏身到这草木蓊郁,风光秀丽的牛首山献花岩的祖堂寺附近上来,在这里闭门隐居,读/ E" X- @: I. K1 |
书写戏。说是隐居,其实是避身。在那几年时间里,他在这里豢养了一批清客篾片,剑客术士,以待东山再起。直到前些时崇祯皇帝故去,他才回到南京城里的石巢1 S. [ D, C! v# s& t
园住处。想来今天他是估摸着自己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因此故地重游,田猎一番,扬眉吐气,以示庆贺。”
周修流冷笑说:“这就叫小人得志。”
这时,阮大铖也认出他们来了,就在马上笑着朝他们行了一礼,高声说道:“啊哈,原来周公子也有兴头来田猎呀。”
周修流本来想问他一下浈娘的情况,又觉得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实话的,就哼了一声,不做理会。阮大铖又朝郑森拱拱手。郑森不理会他,大声笑着对周修流说:“我们冲在他们前面,免得他们抢了我们的猎物。”
说着纵马一跃,他胯下的那匹白马“飞雪”就像闪电一样窜了出去。周修流拍着“乌龙”马,紧紧跟了上去。那些人马吃了一惊,有人就嚷开了:“什么人?没看到内廷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冯大人正在这里吗?”
郑森听了这话,忽然收住了马缰,回头问说:“哪个冯大人?在下倒很想见识一下。”
周修流听到内廷的冯大人时,一下子就想起昨晚上在“望春酒楼”上时,王世德提到的那个锦衣卫同知冯可宗。他想到刘思任将来就要在这个姓冯的手下做事,因此不想生事,于是就跟郑森说:“大木,大路两边,各走一边。咱们走吧,不要理会他们。”
那个身着绿色箭衣的人就是冯可宗,他在马上朝郑森微微欠了欠身,双目如鹰,盯着郑森说:“在下锦衣卫同知冯可宗。敢问公子姓名?”
郑森冷冷地说:“闽南郑大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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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宗“哦”了一声,猜想他可能就是郑芝龙的儿子。郑芝龙的名头他是知道的,而且郑芝龙的四弟郑洪逵眼下正镇守在镇江一带,是个总兵,因此他也不愿意多惹
2 s i& k- ?8 K事。此时,一只灰兔子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扑腾着从大家的马前跑过。冯可宗见了,马上张弓搭矢,一箭射去,正中五十步之外灰兔子的脑门。他身边的人都欢呼起- P, B# U7 l; `1 d* S0 n0 G* \
来,冯可宗矜持地微微而笑了。随后轻轻转头,睥睨着郑森两人。
郑森冷笑一声,拍马往前。忽地,前面的树丛中,闪过了一只小梅花鹿的影子。) @9 m' q% Q' A/ F3 J! L* g7 P
郑森迅即取下弓,搭上箭,一下拽满了,瞄准了奔跑中的小鹿。他正要引弓而发,没想到那冯可宗却驰马冲了过来,先他一箭射出,箭去如流星,正中小鹿的肚腹。
1 G, x$ P) g. p& p他身边的人又是一阵高声欢呼。冯可宗高举着大弓,笑着对阮大铖说:“想当年我到辽东执行公务时,与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并驾齐驱,驰骋于山海关外的雪地中,一
/ U/ }/ Z: ?7 ^4 k2 h日之间,我一人就射杀了三十多只麂兔,那是何等壮怀激烈之事啊。可惜到了江南之后,英雄竟是无用武之地了!”
阮大铖笑着说:“冯兄何出此言?江南虽然不如塞北雄浑广袤,却也是另有一番风致。你看我在这牛首山上,曾经偊偊隐居了将近六年时间,其中意趣,当真是耐人寻味,妙不可言啊。”
郑森见冯可宗抢先射杀了梅花鹿,少年胸怀,怒气陡升,就将箭对准了冯可宗的脑袋。周修流慌忙按住了他的手臂,说:“大哥,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前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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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慢慢地放下了弓箭,然后“啪”的一下将羽箭一折两段,咬着牙齿说:“此人可恶,我必杀此人!”周修流看到,郑森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中冒出了一道让人望2 B* ~& W; h1 ?3 H5 x% e, @+ ]
而生畏的光芒,那是只有在凶猛的野兽的眼神里才能看到的。他心里一凛,知道他的这位把兄弟说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从郑森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他4 G# E0 P9 W8 _8 V
性格的另一面: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血性。他想起了刘思任跟他说过的话,郑森小时候是在东瀛长大的,他身上潜在的那种蛮野的血性,也许就是与生俱来的。
阮大铖和冯可宗等人打到了梅花鹿,就让手下人在畴旷之处生起火来,烧烤鹿肉,云烟袅袅。
郑森远远地望着,忽然笑着对周修流说:“子渐,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狼狈为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