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80
周修流跟曹溶穿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秦淮河而行。虽然已经是近夜半时分,一路上仍然可见灯船毕集,火龙蜿蜒,光耀天地,哪里有乱世的征象?!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凤凰台刘思任的住所。
此时正是风清月白的时候。老苍头开门把他们延请进去。两人绕过前面的客厅,曹溶看到后院中间的书房里烛火通明,就问老苍头,是不是刘老太爷还没有安歇?
老
+ m. B5 k5 ~. I. S0 x0 U苍头苦笑一下说:“这位先生,你问的是咱们家的老老爷啊?这话你可别让他老人家听见。他到这里也有七、八天了,每天上门来拜访他的大小官员,缙绅士子,都
# @3 ]5 S0 ~/ r& ]5 s. I快要把大门口那道樟木门槛给踏破了。我跟两个安童倒茶水,都累得两臂酸麻了。老老爷他哪天晚上不是到了三更以后才歇下的?有时候他还要把从老家带来的那枝
; v& O. u' J! {% j# \长戈,拿出来舞弄一番。没准他现在还在写什么奏折呢。”
曹溶和周修流相视一笑。周修流给老苍头介绍说:“老伯,这位是我姐夫。”
老苍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公子,你的姐夫不就是刘老爷吗?”
周修流说:“这位是二姐夫,刚认的。”
老苍头眯眼打量了一会曹溶说:“周公子,不是老奴夸你,你们周家两位姑爷,可都是难得的人中之凤啊!”
曹溶听了,心情比周修流还要舒畅。周修流让老苍头去安排了些简易的酒菜果蔬,于是两人就在书房前面的梧桐树下边的石桌边坐下赏月。那时明月澹淡,院子里光辉一片。
曹
2 J% f% p2 f0 K溶和周修流正说话间,忽然见到书院的门“呀”地一声开了。刘宗周身着简便的苎麻祫衣,手里打着蒲扇,迎着月色走了出来。周修流探头往屋里仔细一看,只见书( }7 B/ j5 X" B4 q6 u
院正中的案桌上,果然摆着一枝亮晃晃的长戈,戈头处扎着一根长长的白缎带。他心里一乐:老爷子果然把那吓人的家伙扛到南京来了,说不定什么气头上来,又要
5 Y- }) d2 v$ s. S3 s9 D$ s扛着它上朝跟朱由崧、马士英、阮大铖等人理论了。
刘宗周借着月色眯着眼看了一下,终于认出了曹溶,说:“秋岳,听说你从京师南来已有快两个月了,怎么不见人影呢?”
周修流跟曹溶慌忙都站了起来施礼。曹溶笑着说:“我这不是看你老来了吗?”
刘宗周在石桌边坐下了:“我一听这洪亮的声音好耳熟,原来是你来了!”。
周修流笑着问曹溶:“阿翁他这话怎么说?”
曹溶开玩笑地说:“但凡做御史的,必得嗓门粗豪,方得有气魄弹欬得动人家呀。”
刘宗周说:“却也未必。当此乱世,须得不惜项上之物,杀身成仁,才能担的如此重任。”
曹溶笑着说:“晚生可没有念公荷戈救驾的勇气,所以晚生只好急流勇退了。”
刘宗周说:“秋岳啊,我知道你是个才子,为人耿介,这老夫是欣赏的。老夫可以力保你在当今朝廷里官复原职,还干你的监察御史。你意下如何?”
曹溶说:“多谢念公。不过,曹某如今只想为大行皇帝守制三年,自省三年,三年后再考虑出仕的事。为人臣者,不能守节尽忠,已经是愧然于心了。”
刘宗周叹了口气说:“如此也算难得。”
周修流问说黄道周住到哪里去了?刘宗周说:“他呀,这些天被新晋的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王铎拽走了。他两人都是书画行家,王铎说是要向石斋请教书画呢。现在新朝廷纲维未张,国事百废待举,这王铎居然还有这份闲心。我是担心他不务正业啊!”
他顿了一下,又对周修流说:“子渐啊,你如果要经商,千万不可玩物丧志。你可别跟你姐夫学坏了。你姐夫一身的邪气,自以为是,到时候少不了有苦头吃的。”
周修流笑着说:“念公,你说的是我的哪个姐夫?”
刘宗周凝目说道:“你这孩子,你还有几个姐夫啊?”
周修流笑着指了一下曹溶:“这里便有一位。”
刘宗周讶异地看着曹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曹溶却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啪”地一下打开刘思任赠给他的那把扇子。
刘
2 L k2 e' Y9 r* u3 t+ g宗周望着扇子上自己的题字“慎独”,就笑着捋着胡子说:“这事有点出人意料了。难得你如此顺心。秋岳,你知道当初我向子恭提亲的时候,费了多少的周折吗?6 d4 C' _9 D% z1 ]% W' M$ f
思任他刚刚在乡试中中了明经魁元,心高气傲,而周莘恰恰又是金枝玉叶,——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儿媳的亲娘,便是前朝首辅申时行的女儿徐绘筠。有这么一个娘+ p. X. l+ e/ P+ M
亲,子恭已经是颇费周折了。因此当年子恭可是将周莘视为掌上明珠的。好在她过门之后,对我凡事照顾,与思任琴瑟和谐,上上下下,从来没有过脾气。我这一家* ]4 ?0 r# C: s9 i' e; G/ f
子,不容易呀!”
这时,老苍头刚好端了酒菜上来。菜色极其简单,只有三样,两荤一素。周修流曾经听刘思任说过,刘宗周律己极严,他在他的
! h; g4 Y V0 }3 Y3 f6 \# l" c《人谱》中,对自己的饮食起居行,做了非常严格的规范。平时以素食为主,今晚老苍头显然是因为他们两位来了,因此才添了两个荤菜。而刘思任的生活习惯,又* \3 g% L4 }) i" O% L
跟乃父大相径庭。
刘宗周让老苍头去给他泡一壶热茶来。他亲手倒了两杯酒,把了一杯递给曹溶,自己擎起一杯,说:“秋岳,你好福气!你可以
! G4 F) s, e5 u8 B/ W* E生不封做万户侯,但是能娶到子恭家的小姐,却是不枉此生了!我曾经自诩今生有两大得:一是在学问上能不断反思,精益求精。二呢,就是我的儿子娶了一个好媳4 O$ b) F' X; E. g( R0 b Y
妇!所以呀,本来我是轻易不喝酒的,晚上这杯酒,却非要干了不可。”
周修流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还有什么比刘宗周的这番话更让他骄傲的呢?!
曹溶站起身来,把盏喝过了酒说:“晚生我今后会永远记住念公的这句肺腑之言的。如果我有什么对不住周菊的,就肝脑涂地!”
周修流听了,心里感动,就在一边也陪了一杯。随后,他对刘宗周说:“阿翁,今天我才知道,我姐夫竟然已经受了锦衣卫千总之职。这事你老人家知道了吗?”
刘2 P9 F* v! f) q6 J, s7 a
宗周吟哦着说:“你们知道,我已经是三朝重臣了,虽说不尽职,却也忝列九卿之位。按照常例,畏行荫袭锦衣卫千总之职,原属正常。不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7 I7 }' c1 L0 s z5 S
居然真的就接受了这个职务。这不是与他以前的一贯做法相悖了吗?以此看来,他这些年在江湖上做的那些商贾勾当,不是都一笔勾销了吗?!”
他顾自摇摇头说:“所以啊,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曹溶笑着说:“念公,你此话也不尽然。我想,畏行本就是个性情中男儿,古拙不足,新锐有余。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如今也该是他登上台面的时候了。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刘宗周笑着说:“秋岳啊,你就别跟我掉书袋子了。这又不是在朝中廷辩。”
两人都笑了起来。周修流想到他们两人一个任过位列九卿的左都御史,一个做过十三道监察御史的,虽说品阶相去甚远,不过都是谏议言官,不觉也跟着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