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76
周修流想,难不成自己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就摊上了一位姐夫了?这事来的太突然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向曹溶道喜?他只好问说:“曹兄,节公他老人家和方夫人他们身体可好?”
曹溶说:“节公他老人家精神还好,只是身体不太硬朗。方夫人精力饱满,周家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是她料理的。我在周府呆了三天,和节公畅谈书画,受益匪浅。——原来周公子也认识节公。对了,还没请教,不知周公子家在闽中何处?”
田川一直兴致勃勃地在听着曹溶说话,这时他笑着跟周修流说:“周公子,没想到曹先生的媒人,竟然就是你的姐夫刘思任啊。”说着先自哈哈大笑起来,曹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着笑着,忽然都悟到了什么,然后相觑一下,张大着嘴巴,尴尬地看着周修流。田川重重拍了下桌案,笑着说:“啊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该罚一大盅的。”
周修流端起酒碗,勉强笑着说:“喝酒喝酒。”
曹溶哑然失笑说:“啊呀,原来你就是修流啊?!你看我真是高兴的晕了头了!我离开你们家的时候,你姐姐周菊还特意要我捎话给你,要你出门在外,要吃好睡好,注意身子,得空就回家,免得家里挂念。”
周修流听了这话,眼圈就偷偷地红了。他举起酒碗跟曹溶说:“曹先生,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这一碗酒,我祝你和我菊姐百年好合,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不过记住了,你一定要善待我姐!”说着一干而尽。
曹溶一连喝了三碗酒,说:“修流,你爹爹已经给我们的亲事定下了日子,等过完八月中秋,周菊就先从闽中来到山阴你大姐家。然后我们俩在今年重阳第二天时候,即成就大礼。”
田川笑着说:“但愿我能赶得上讨一杯喜酒喝。”
这时,周修流船上的舟子已经做好了饭菜,周修流让舟子把那塘鳢鱼端过船来下酒。田川说:“周公子既然也是去南京,咱们顺路,明日你不如把你这船辞了,和我们同船一起走?”
曹溶笑着对周修流说:“这样最好。因为每天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在你家度过的那几天舒畅无比的曼妙时光。”
周修流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在我家到底干什么了,竟会觉得舒畅无比?!
第二天,周修流付了舟子船资,把他打发走了。大船沿着运河迤逦北上。一路上,周修流一边跟田川畅论剑学,一边又跟曹溶辨析学问,心里欢喜。在跟曹溶的接触中,他觉得他的这个新姐夫,在性情上比刘思任和自己更加接近,因此心底就多了些亲切感。
他和田川说起郑森已经拜钱谦益为师,取了表字大木,大受钱氏赞赏,考进国子监太学只是迟早的事时,田川更是高兴,笑声起落。田川问起浈娘的情况,周修流不想告诉他实话,只是含混地告诉他,浈娘还在南京,正在跟别人学唱曲。
田
, ~6 C8 w2 o7 Z* _7 J0 _川说:“其实我当初已经猜到几分浈娘和我外甥的关系,只是不敢贸然点破而已。后来到了闽南,跟我妹子阿松谈起这事,原来郑森前年就已经跟董家的女儿完婚
* X) @1 {* s/ K0 _1 T0 a3 q {$ W A了。我见过他的妻子董氏,也是十分的贤惠。看来这也是缘份啊。”说着,不免嗟叹了一番,随后又笑着说:“周公子,我看你跟你表姐倒是很相配的一对,中国不* S% Y& l' O0 F( D5 K) o9 D
是有表亲配,亲上亲的说法吗?”
周修流苦笑了一下:“田川先生,这正像你说的,都是缘份啊。”
田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周修流忽然想起一事,就问田川说:“不知田川先生这次去闽中,找到了小西皓白和那把失踪的丰臣秀吉佩用过的室町名剑没有?”
田川摇摇头说:“这事还是没有眉目呀。不过我妹夫老一官已经答应派人查找了。那柄名剑没有下落,我心下终是不安。我们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倘若有朝一日德川家族下令禁海,那不就等于断绝了我们的生路吗?!而且这种可能看起来是越来越大了。”
周修流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隐居在姬峰上的庄白,也就是小西皓白,心里不觉有些怅然。他想,丰臣秀吉的那把佩剑,真的会在庄白的身边吗?
两天后,他们的船只过了镇江,折而往西,第三天就到了南京。船只在拐进了秦淮河后,只见沿河两岸,到处鼓乐喧天,张灯结彩的,热闹非凡。
田川坐在船头,笑容可掬,观赏着两岸风光,目不暇接。曹溶和周修流两人心里头却都纳闷着:眼下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而且秦淮河一代最为热闹的端午节又已经过去,为何城中忽然如此喜气洋洋的?
待
8 ^' p1 S/ C/ h7 F" Q7 L到船泊在夫子庙边上的码头时,两人一起下船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前天五月十五日,监国福王已经在武英殿即位,承继大统,改明年为弘光元年,由监国做 Q4 q9 W4 S. K( X( `! ~5 N* ?
了皇帝了!他们两人因为这两天一直呆在船上,因此不知道这事。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福王由监国而致承继大统,顺理成章,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于是也不# X7 c: E$ u2 y! F1 C" \: W. }4 H/ w) @
以为怪。倒是田川笑着说:“在日本,天皇是世袭的。自神武天皇神倭伊波禮毘古命以来,只有一姓相承,不像中国这样,改朝换代这么频繁。你瞧,眼看着又要换
3 @, D6 G" z( c/ V朝代了,啊哈。”
曹溶和周修流听了,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因为他是外人,因此也不好去反驳他。
三人在街上拦了一辆马车,便往钱谦益的在前湖的“牧园”驶去。田川鼎说:“我对钱先生是慕名已久了,知道他是江南文坛领袖人物,又是书画收藏大家。倘若能得到他的一些诗文,带回日本,定能为我的这次大陆之行生色。”
曹溶笑着说:“田川先生不知,钱牧斋府上有二宝,一是藏书,二是他的如夫人柳如是,为江南当代著名女流。”
到了“牧园”,三人却被门人告知,钱谦益有事出去了,只有钱夫人柳如是在府上。曹溶跟门人说:“你进去告知钱夫人,就说《两汉书》的主人来造访。”
门人进去不一会儿,柳如是就匆匆地迎了出来。曹溶原先跟她是相识的,两人见过了礼,曹溶就给她介绍了田川鼎,柳如是笑着说:“原来是田川先生,久仰大名。只是牧斋今天被朝中的几位朋友请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先生可以到敝府上稍坐,让我备好小宴,为三位接风。”
说着将周修流三人引入府中。随后她吩咐一个家人,让他驾一辆马车到秦淮河边的河房中,把朱之瑜和代男小姐接过来:“就说田川先生来了。”
她拉着周修流的手,笑着说:“周公子,才一些天不见,你似乎瘦了些了。是不是在南京过的不习惯啊?”
周修流笑着说:“我前些时上到山阴探亲去了,估计是晒黑了吧。”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对浈娘的幽思,导致睡眠不足。
柳如是笑着说:“以后有空多上这里来,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就是了。”
周修流乖巧,跟着就叫了一声“姐”,说:“我听说郑大木是牧公的学生?”
柳如是说:“正是。”
周修流说:“大木如今是我的义兄了。”
柳如是说:“啊呀,这是大喜事,你们俩都是当今难得的才俊,得好好祝贺一下你们。”
她一边说着,引着三人来到后院湖边的一个大亭子里,然后叫下人上茶。田川笑着说:“此前我听说钱夫人风姿绰约,丰韵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柳如是笑着说:“我对你们田川家的事,也多有耳闻。令甥郑森人才出众,如今跟牧斋有师生之谊,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我还听说,令妹颇有侠女之风,真是令人神仰。”
田川说:“我也听说钱夫人一身女侠才气,在江南一带士林中,广为传诵。”
柳如是说:“上次鲁屿先生带了代男小姐到敝府来,请牧斋鉴定《两汉书》的真伪,想来田川先生已经知道这事了?”说着笑着看了周修流一眼。
周
& v0 S8 F, S% m; i. j修流笑着说:“这事我在回南京的路途上,已经跟田川先生说过了。当时牧公鉴定此书的时候,恰好我也在场。那部书的确是宋版的珍本,不过,据牧公推断,如今9 E: W( a- ~- I6 ?3 n M T
流传于世的宋版《两汉书》并不止一部,我记得我们家好像也藏有一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道怎么自己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8 o) L$ ^# l8 A9 ?* z# g/ D% t他想,看来撒谎是没必要打草稿的。
曹溶和柳如是听了,都愣了一下,随即他们都明白周修流的意思了,因此笑而不语。田川鼎心下却是吃了一惊,又是一凉,心想:倘若这《两汉书》不是孤本,那么它的价值显然就要大打折扣了。而他看周修流的神情,绝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就郁郁地默然不语了。
柳如是说:“我听说日本国的德川义直将军对《六经》十分喜爱,日日背诵。牧斋倒是藏有一部《论语》,是当年内阁首辅张居正在御书房给万历皇帝讲学时,万历皇帝用过的课本,上面有皇上的御批和御章。牧斋一直奉为珍品,轻易不出示与人的。”
田川来了兴致说:“不知夫人能否把这书借我一阅?”
柳如是笑着说:“牧斋这人,嗜书如命,这点秋岳先生是知道的。他的珍本一般都是束之高阁,像我这样,平时也难得一览。田川先生且请品茶喝酒,等牧斋回来了,再让他把来与你观赏,如何?”
田川说:“如此最好!”
于是柳如是便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为田川三人接风。曹溶摇着扇子,与周修流相视一笑。他们似乎都看出来了,柳如是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而周修流一边还在为自己方才撒的谎惭愧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