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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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4 w2 L' d; B& K+ ^+ o 众人一看,只见柳如是正笑盈盈地从后堂款款走了出来。4 _2 n5 O# l3 Y, e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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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行头,却是一身的白色素服,头上扎着一方黑色的临清缎帕,显得肃穆端庄,清丽脱俗。大家当然都知道,她之所以以这身装束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看就是为大行皇帝守丧的意思。不过都说女人带素七分俏,她的这幅样子不但没有让她的花容失色,反而增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凄冷之美,让堂上众人眼目为之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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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m: E5 [3 d: G* E! V柳如是笑着说:“今天来的衮衮诸公,有的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有的是我的旧交,有的是我的新相知。我特意烹了几碗粗茶相待,以茶会友,倘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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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脸上、身上,有的初次见她面人,甚至连她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柳如是朝刘思任嫣然一笑说:“畏行先生,我也听说你豪饮,什么时候找个机会与你斗酒。不过因是国丧时期,今日大家只是品茶。”# m1 S2 C0 K3 _0 @. |+ c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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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一步一步地来到大堂中央,玉手合击,重重拍了拍掌。不久便有十几个身材袅娜的女子,端着托盘子络绎上来。原先在众人大厅上下四处的座位面前,都摆了一些几案的,这些风姿各异的女子,在每人面前都上了一碗茶。% W6 |( N5 ]# L) ~2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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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了一下那些茶碗,不觉都皱了皱眉头。那茶碗粗糙地就跟市井坊间听评书的茶肆中所用的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看上去非常的洁净而已。座中大多数人都知道柳如是的一些超凡脱俗的行径,他们心里都在揣摩着:不知道这一次,这位曾经让江南多少风流士子倾倒的绝世女子,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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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笑着抬抬手说:“请诸位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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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n( v7 Y0 U! I# f) G+ n众人端起茶碗,掀开碗盖,刚喝了一口,都不觉变了脸色,相顾愕然。这哪是什么新茶?这分明就是市井街坊间卖的大碗茶,那味道之苦涩,就连史可法、王铎这等出身清寒、多年过的都是粗茶淡饭的人,也不觉皱起了眉头,难以入口。1 {2 C4 ]. S/ O+ r5 o
! |- t/ ^0 V: Z2 C而只有一个人心知肚明,那就是刘思任。他在尝了一口茶后,略微皱了皱眉头,就在心里悄悄地笑了。柳如是以苦茶待客,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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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看到众人脸色有异,一个个哭笑不得的,不觉吃了一惊。他心想:这些茶叶可都是他刚从老家常熟带来的新上的虞山绿茶,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于是他就朝柳如是望去,想得到一个答案。只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调皮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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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事肯定又是柳如是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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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v- d9 y( `1 f: x柳如是站在大厅前,正色说:“小女子今天斗胆以粗茶待客,是因为目下尚处于国丧中,国难当头,勿忘国耻。一番尝胆的苦衷,还请诸位大人先生们谅解。”8 y6 a: ~& w)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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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端着茶碗,都默然无声。他们心里当然都清楚,钱谦益今天请他们来的本意,不在品茶,而且即便有再好的香茗,他们又岂有心品尝?!1 b* S+ Z9 q6 Y; V+ V3 w8 y
, B& L; E1 \, H: ?8 C( U这时,南京守备司礼太监韩赞周放下了茶碗,站了起来。他笑着说:“牧公啊,你今天请我们这些人到尊府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这一碗茶吧?这茶的滋味,可真是值得品尝呐!”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说:“昨天咱家倒是得到了几斤新上的闽中‘明茶’,待到局势安定后,得空时咱家也请诸位到下处坐坐,一起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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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听了这话,心想:原来阮大铖在收到沈九云献给他的“明茶”后,不止送了马士英,还送了韩赞周做人情,未雨绸缪,极尽巴结。于是他笑着问说:“韩公公,据我所知,‘明茶’是我们‘明泉茶庄’独家经营的茶叶,而且它只产于闽中周家庄的姬峰上。小人斗胆问一句,不知韩公公的‘明茶’是自何处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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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赞周的脸色不易察觉地阴了一下,随即就笑着说:“咱家的茶叶正是从你们的‘明泉茶庄’得来的,难道有错吗?!有人诚心相送,我只好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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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当然没错!我的意思是,以后只要公公喜欢,敝茶庄随时可以供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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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c$ V. r% k9 ~% u; A* L+ H1 G韩赞周听了这话,这才有些受用了,笑着说:“刘公子倘若送别的什么东西,咱家还不好接受。不过这茶吗,我是不会推却的。咱家就好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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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1 L. U' J' r- t. H这时柳如是走过来,笑着跟韩赞周说:“韩公公的茶,过些时我们免不了是要去品尝的。只是我听说,这‘明茶’还是内廷的贡茶,每年都要照例岁贡的。不过,如今大行皇帝殡天了,这茶是否还要再入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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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s* z+ P. i1 N+ U: k: o4 d刘思任心想,这柳如是果然有过人之处,轻描淡写地就点到正题了,换上别人,说不定还要绕上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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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赞周说:“正是这话。不瞒诸位,咱家第一次喝到‘明茶’,还是在大行皇帝身边伺候的时候呢。那茶香啊,沁人心脾,至今回想起来,仍旧津液满口。唉!只是不知今年这贡茶要献给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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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6 S5 B+ z% x5 @7 G* u# Y0 @. G! l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马上就收住了口。接着悻悻地端起茶碗来,泯了一口,登时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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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史可法。史可法喝了口茶,清润了一下喉咙,朗声说道:“方才韩公公提到了今年贡茶要向谁进贡的事,我想,这也应该是今天来的诸位挂虑深重的一个心结吧?咱们何不就这事谈谈看法?当然,今天并非朝议,大家尽可以开诚布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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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h7 {; t) A钱谦益说:“韩公公和宪之的话说的极是。既然当下京师中的局势已经明朗,倘若我们还不即时就迎立新君一事做出决断,前景实在堪忧。我想在座诸位跟我是一样的心思,只是不愿意揭橥而已。前些日子,我清闲在家,听说朝中诸位大人每次集议事堂,都是相向攒眉,竟日不说一句话,拿不定主意。有的人只能仰视着屋顶上的罘罳,咄嗟而已。还有的人竟然以靴尖蹴地作叹息之声,主意未定,就各各散走了。一句话,就是大家对时局心知肚明,就是没有人愿意出头来吭一声。钱某以为,今日此事,就由宪之来牵头相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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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d, e: z( i$ P$ ]说着,他拿眼看着史可法。他之所以先点史可法的将,一是因为史可法是留都参赞兵部尚书,按理是眼下南京留都的最高军政长官。二是他在卿班中,年龄较小,只有四十出头,和约略耳顺之年的高弘图,吕大器,姜曰广,张慎言,王铎等人比起来,他算是晚辈了,到时候倘若事情有什么出入,他们这班子东林党人也好有个倚老卖老的斡旋退路。三是他自己先提出了要谈这事,他们就正好顺水推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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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说:“牧公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我就先说几句吧。自从三月十九日京师陷落,大行皇帝殉国到现在,已经将近有一个月了。史某和诸君之所以未曾有所作为,主要是因为我们对北边局势的判断不明所致。诸位试想,直到谷雨前后,也就是大行皇帝殉难已过半月之久,我们还不能拿定京师的局面,继统之事一直难以定夺。我们还在准备着勤王,可是又没有一兵一卒北上。据前些日子死命从京中逃回南都的监察御史曹溶,锦衣卫佥事王世德等人证实,还有昨日据淮安巡抚路振飞送来的溏报禀呈,我们才确信大行皇帝的确已经殡天了。闯贼在京师谮称伪号,祸国殃民。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正跟闯贼眉来眼去的,关系暧昧。而且还有满洲人正在关外虎视眈眈。这溏报,前天晚上在‘奉天殿’议事时,有几位大人已经阅过了。因此,我以为,现在该是到了议立新君的时候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诸镇如果没有新君的号召,接下来的局面还什么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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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对面的韩赞周,笑着说:“不知韩公公意下如何?”5 M* G j+ g# P.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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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赞周笑着说:“咱家只是留都内廷中一个管事的,如何敢谮越职权?不过,既然德高望重的钱大人推许精明强干的史大人来牵头相议此事,以眼下留都的职事分理来看,咱家对议立新君一事,倒没有什么意见。”0 }7 s+ p& E( G+ k4 j$ f5 o0 ^4 y3 V
: c) x; C" n7 i2 {其实,他心里并非就对史可法的说法表示推崇了。只是因为今天来的人中,多是东林党和复社人员,如果由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来主持此事,显然都对他的谋虑不利。他当然知道他们这些人属意的储君是谁:潞王朱常淓,而不是他属意的福王朱由崧。如果东林党人的意图得逞了,那么今后他这个司礼太监的权位,肯定就要被他们这批自诩是正人君子的激进分子们架空了。% c- ~ C, B( ?0 j; a6 Y3 M9 C
! L# F# D3 U& j! q @9 r韩赞周表态之后,众人都看着钱谦益。因为他是今天这个非正式会议的组织者,在大家各自都摸不清底细的时候,他就像握着底牌的庄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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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对众人投给自己的期待目光表示满意。他扫了一下众人说:“按照咱们国朝的规矩,眼下该拥戴的首选人物,该是大行皇帝的储君才是。但是据我们所知,皇太子朱慈烺跟三皇子朱慈灿、四皇子朱慈焕,在京师陷落之后,都生死未卜,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因此眼下只能在皇室的旁支中,先确立一个人来监国了。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倘若今后有三位皇子的下落,还是应该拥立皇子为新君的。”7 {! y3 S2 z% O; X5 K8 b%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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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说:“眼下跟大行皇帝最亲近的皇室郡王,就是神宗皇帝的嫡系孙子福王朱由崧,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以及神宗皇帝的侄儿潞王朱常淓。福王和潞王现在都避难在淮安一带,而惠王和桂王则远在广西。至于到底要拥立哪一位,史某不敢定夺,还想先听一听诸位的意见。”- ], V! Q/ f$ B
! i& P) {3 `- y, V/ S9 f/ g% H刘思任对当朝皇室的支派略有所闻。现在的福王,是神宗皇帝最宠爱的第四个儿子、老福王朱常洵的儿子朱由崧,与大行皇帝是同一辈份,细细说来,还该算是朱由检的堂兄。而潞王朱常淓则是大行皇帝的堂叔父,他在绘画、音律、书法方面的造诣都不错,也懂得制作琴,他制作的琴称为“潞琴”。倘若从血缘的角度来看,福王朱由崧跟大行皇帝最为接近,按照国朝的律例,理应扶植他来监国。但是,朱由崧从小就在备受万历皇帝宠爱的皇子朱常洵的极为豪奢的福王府里养尊处优,他是不是能担当得起中兴之主,力挽狂澜,显然大有疑问。+ i' b/ a2 @3 b
4 u1 a$ V, O, m1 H/ Q更为尴尬的是,在当初万历皇帝执意要立他最宠爱的郑贵妃所生的朱常洵为太子时,东林党的前锋人物们大都持反对态度,不同意废长立幼。这个立储之争的余绪,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因此,如今的东林党人顾虑,一旦朱由崧入朝主政,必将对他们进行倾轧。6 N2 o$ r. @" W# u3 Q! a
+ e' B7 M7 B. v- m% z4 X5 ?这时,詹事府詹事,南京翰林院执事姜曰广说话了。詹事一职,本来是辅导太子的内廷重要官员,因此留都的詹事府基本上是虚设的。尽管权限虚空,名不符实,但是在扶立新君这种重大的事件上,他们说的话还是算数的。姜曰广说:“老夫就一句话,立新储君当以德行为首。福王的名声大家是知道的。而潞王的胆识历练出众,才艺俱全,又是神宗皇帝的嫡亲侄儿。因此我建议迎立潞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