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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 【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29/八艳之“'草衣道人”王修微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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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1 06: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满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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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离开“草衣观”时,先到后堂跟王修微道别。他给了王修微两大锭楮红色金子,王修微推却着不肯收。刘思任说:“我知道居士如今花度拮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居士要不收下就见外了。下次我来的时候,吩咐几个人来把你的楼院给修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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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微只好收了,说:“畏行啊,红尘易逝,人生如梦,你就不必为梅云的事耿耿于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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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幽幽地长叹一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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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映月客栈”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浈娘早已在她的客房中睡下了。周修流还凑在灯下看书。刘思任推门进去,问他说怎么还没睡下?修流说:“我见姐夫还没有回来,心神不定,因此睡不着。姐夫这大半天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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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本来想将见到曹溶的事告诉他,又觉得相亲的事未经周献和方竹枝敲定,多一人还不如少一人知道好,于是就随口说是见一位朋友去了。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修流他们俩今天都玩了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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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流都跟他说了,只是把浈娘滑落湖中的事瞒住了。刘思任刚听说他们去了断桥,怔了一下,想到那时候自己不是正好在“锦带桥”下吗?后来又听修流说他们走错了路,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松了一下,随之又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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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明天我们一早出发,经湖州,太湖西岸,然后你跟浈娘一起押着‘明茶’继续北上,到南京后,去找那里‘明泉茶庄’总号的沈九云大掌柜,把‘明茶’交付与他。再过几天就是谷雨了,此际正是采摘碧螺春的上好时节,因此我要拐到太湖上的洞庭山去,收购碧螺春,估计要逗留上两三天时间。在我没有到达南京之前,你们先让沈掌柜给你们安排住下,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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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笑着说:“流儿,这回就看你的了。记住了,这茶叶一定要交到沈九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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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笑着说:“姐夫放心好了。这茶叶没有脚,总不会自己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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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知道他是在说浈娘,就说:“对了,一路上你一定要看好浈娘,别让她走丢了,到了南京,找到郑森,把她交托给他,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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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听了这话,虽然明知道浈娘到南京就是去找郑森的,不过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至于是为什么,他也不能说得出个究竟来,只觉得这事在什么地方隐隐地有点不对。他对刘思任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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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这些天来当然已经敲出周修流对浈娘隐藏着的好感,只是他觉得不妥而已,因此也就故意不去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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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刘思任一行一早就出发了。他们过了圣堂桥,雇了一条船,把行李货物搬运上去。下了城河,船摇到了新河坝北岸,然后往北新关方向驶去。正好碰上顺风,傍晚时候船只就到了湖州的小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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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找了一家客栈,让周修流他们住下,又仔细交代了他们几句。随后自己趁夜信步来到太湖边上,雇了一叶小舟,又就近沽了一坛酒,一道爆鳝丝,一道熏鱼,一道老法虾仁,到了酉牌时刻,乘着朦胧的月色,竟朝湖东北方向的东洞庭山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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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年差不多都是在清明之后不多天,从闽中收了“明茶”后北上,然后顺路拐到苏州,再到东洞庭山上,找茶园地主沈员外,商洽生意。这次因为要伴着周修流他们,就绕路从东苕溪到太湖西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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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刘思任一觉醒来,看到东洞庭山已经隐隐在现了。这时,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想立即去找沈员外,而是打算先到苏州去,看看那里的茶庄,问问行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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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明泉茶庄”的掌柜,原是他们山阴刘家老管家刘祥的儿子刘大银。他看到刘思任空手而来,不觉一愣,正要问说怎么不见今年的“明茶”了?刘思任拍拍他的肩膀说:“今年因为京师出了变故,‘明茶’贡品定不下来,因此先把茶叶送到南京总号沈九云那边,到时候再分派过来。苏州茶庄这边这几个月行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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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说:“茶叶行情倒是好过了去年,光在清明前后,茶庄就从东洞庭山进了四十多石茶叶,几天时间就已经售出了十余石,还有松江华亭的段计和段掌柜那边海路生意,运走了十几石。不过……”他搓了搓手掌说:“跟我们签了五年合约的茶园地主沈员外,今年却把东洞庭山的莫崖峰峰石壁上那几十株野茶产出的百来斤茶叶,给冻结住了。我们一直在等着你来拿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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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皱了皱眉头说:“那几株茶树可是我们苏州茶庄的命根子呐,这些年,苏州‘明泉’茶庄的名声,大半还不都是靠那几十株野茶树撑着的?!这沈员外到底想要干什么?!按理说,我一直待他们不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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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幸好今早没有直接上东洞庭山去,不然的话此时就有些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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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刘思任到东洞庭山采购茶叶时,偶然听说那里的莫崖峰石壁上有几十株野山茶。凭着他经营茶叶多年的敏感的嗅觉,他一下子就意识到那些茶树是奇珍异品,大有生意可做。于是他便与当地的茶园地主签了五年的契约。他出了一笔巨资,让茶园主沈员外帮忙管理那些茶树,并教给他们烘焙茶叶的技术。第二年,那些茶树产出的茶叶,在苏州、南京一带名声鹊起,达官贵人中有以奇货可居者。这之后,苏州“明泉”茶庄的茶叶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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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问刘大银说:“这却是为何?他们说明缘由了吗?契约还没有到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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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说:“他们说是今年江南的茶价全都上涨了,然而我们付给他们的价钱却还是一成不变。茶农们有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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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皱了眉头说:“茶叶价格那是前几年就谈定的,不是还有契约在那里吗?我只怕这里面还不只是价钱的事。他们想要什么样的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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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说:“茶园的沈员外想要把那几十株野茶产出茶叶的售价,提高到原价的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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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冷笑一声说:“胃口倒够大的啊!这不是想跟咱们翻脸吗?!大银,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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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吟哦了一下说:“我想这该是所谓的奇货可居吧。刘老板你想,那几十株野山茶如今已经是名声在外了,在南京一带,听说一斤甚至可以卖到五十两银子的,这沈员外肯定是眼红了。而当初我们跟他们签的契约上,只说每年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他们可能觉得亏大了。可是这茶叶的名声明明是咱们给打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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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我们跟茶园地主的契约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要是失约,得付出巨大的赔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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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说:“沈员外说了,如果我们不愿意提价,他们愿意以双倍的价钱赔偿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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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如果仅仅是因为市面上价格上扬的理由,他们赔偿给我们二十倍的价钱,我也不会接受的!我只怕这里面另有缘故。大银,最近城里的其它茶庄的生意如何?你应该拿一只眼盯着他们。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同行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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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银笑着说:“那些茶庄的生意跟咱们根本不能比,我们茶庄有闽中的‘明茶’和那些野山茶压着,名声在外,谁扳得动?!不过,最近城北阊门外的‘绿云茶庄’,刚刚合并了城里另外两家茶庄,规模直逼咱们的‘明泉茶庄’,这倒是很让人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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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这就是了,问题的症结可能就在这里。说不定就是‘绿云茶庄’在捣鬼。要是这样,那么我就更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野茶树了。过会我就上东洞庭山去,好好跟沈员外喝上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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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刘思任带了茶庄里两个伙计,驾着马车来到了东洞庭山的莫崖峰下。那茶园地主沈员外听说刘思任要来了,早在酒楼上安排下了酒席。他知道刘思任喜欢吃鱼,便在席间上了一道太湖的名产清蒸“梅鲚鱼”,一道油炸银鱼,一道松鼠鳜鱼。又上了一壶“姑苏春”酒。刘思任见了菜色,喝了声彩,不过暗下里却想到,这沈员外的心机,不可谓不深,自己以前是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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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沈员外起身说:“刘先生,咱们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前些天我已经把那些话跟你们茶庄的刘大银掌柜挑明了,想必他已经把我们的意思转达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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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沈员外坦诚相见,足见是把我们‘明泉茶庄’当朋友看的。不过,这次胃口你的胃口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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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笑着说:“如今茶叶的行情如此,只能说是沈某占了地主的便宜。沈某总不能让手下的茶农和伙计们吃太大的亏吧。大家都不容易,你看自去年底开始,米价又看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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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把盏说道:“茶是好茶,随着市场风情价格看涨,原来也是天经地义的。倘若沈员外早些时就跟刘某提起这事,那么每年的茶树养植和茶工的费用提高一些,那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员外为何在茶叶收成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呢?这倒让刘某有些措手不及了。做生意的讲的是诚信两字,沈员外这次可是不太够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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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嗫嚅着说:“在下本来是想等到刘先生来的时候,再跟你细细商谈的,因为事情的确有些难于启口。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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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微笑地盯着他说:“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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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说:“只是清明时候‘绿云茶庄’的董大掌柜找上我了。他说像提高价钱这种事,我们跟刘先生是绝对谈不拢的。只要我们把茶叶转卖给他们,那么绿云茶庄愿意出三倍的高价,并且为我们承担违约的一切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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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冷笑说:“他‘绿云茶庄’凭什么来替你们承担损失?我们之间是有契约的,他们承担得起赔偿金吗?倘若刘某死认契约,那么你们就是出五十倍的赔偿金,刘某也未必肯认!这么说吧,沈员外,咱们是朋友,你就实话告诉我,‘绿云茶庄’到底给你们出了多少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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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低下了头,说:“他们出了高于你们定金五倍的价钱,另外,以后每年看茶叶的行情再酌情升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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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好,我现在就给你三倍于契约中的价钱,收购今年的那几十株茶叶。这样除去你们原该出的赔偿金,应该算是扯平了。你看怎么样?至于明年,也看行情,酌情估价。只有一点,你们今后不要再与绿云茶庄合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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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没想到刘思任会如此慷慨地接受了他的条件,他反而显得手足无措了。他慌忙站起身来说:“难得刘先生这么爽快,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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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喝了一口酒,端着酒杯,笑着盯着他说:“沈员外还有什么话说?难道对这个交易还不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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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小心地笑着说:“刘先生,那三倍于去年的价钱,已经过了几天了,你看是不是再把价格提高一些?让我跟手下人,还有董大掌柜也好有个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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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放下酒杯,正色说:“沈员外,正因为咱们是朋友,因此刘某才会给你这个面子。既然你只认那个董大掌柜的面子,那么,你那几十株的野茶叶我也不想要了。契约上怎么写的咱们怎么做,到时候受损失的可不只是我。我的茶庄遍布南直隶十来个城市,经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还有,我告诉你,每年那些茶树上采摘下来的茶叶,虽然是在你们这里烘培的,但是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做工,却是由我本人操作的。没有我的这道工艺。你们的那些茶叶连粗茶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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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一听呆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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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站了起来,跟他说:“沈员外,你记住了,做生意一定要讲诚信。你可以跟董尘董大掌柜说,他的庙虽然大,不过想要挖我‘明泉茶庄’的墙角,他还欠点火候。你该怎么打发他就怎么打发他走吧。现在我想到西洞庭山去看看那里的茶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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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急了说:“刘先生,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这事都赖董尘那厮,他跟我说南京那边有个姓阮的大官人,想要十斤莫崖峰石壁上的野生茶叶,做为贡茶。说是这事做好了,今后将享尽荣华富贵,因此在下便起了些贪念。这事实在是对不起刘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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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叹了口气说:“商人唯利是图,这事不怪你。董尘说的那个阮大官人,估计是前阉党的余孽阮大铖,这人喜欢投机,名声奇臭。前几年他看上了马士英,极力襄助,后来马士英授了凤阳总督,他阮大铖就又开始活跃起来了。沈员外,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按我方才说的话,你马上就可以把茶叶送到‘明泉茶庄’去,兑现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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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打拱说:“刘先生,我这就让人把茶叶送过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2-24 08:3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八艳(7)——'草衣道人'王修微

王修微(1597?—1647?),名微,字修微,自号草衣道人,明末广陵(今扬州)诗妓。她的出身是卑微的,身世是痛苦的,同时作为一代才女,她的一生又充满了传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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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微七岁时父亲去世,家甚穷无所依靠,被卖进“北里”(即妓院)。稍长后即“扁舟载书,往来吴会间”,四处飘零。虽因才情出众而与钱谦益、董其昌、陈继儒及“竟陵派”诗人钟惺、谭元春等当时的文人名士频繁交往,但终究逃脱不了被人狎玩的命运。因此,随着年龄的增大,她渐渐地开始“皈心禅悦”、潜心向佛,平素穿着布袍、拄着竹杖,泛舟江湖上,系情山水间,“游历江楚,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诸胜,谒玄岳,登天柱峰,溯大江上匡庐,访白香山草堂,参憨山大师于五乳”(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她为人正直,能急人之难,挥洒千金,一时传为美谈。后来,她在向明末四大高僧之一、近代禅宗最大成就者憨山大师(即德清和尚)当面求教后,在杭州西湖边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生圹”(墓穴),并自号“草衣道人”,准备终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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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从此便可安安静静地渡过余生的她,在一次路过苏州时,又被俗人欺骗、玩弄。万般无奈,她只好先后做了当时的名流茅元仪的外室、许誉卿的家姬。茅元仪字止生,是著名文学家茅坤的孙子,许誉卿即许霞城,他是万历四十年(1612)的进士,后任门下省的要职给事中。崇祯年间,正当政乱国危之时,许誉卿经常上书进谏朝廷,但崇祯皇帝不但不听,反而罢免了他的官职。此时,王修微与他同甘共苦,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伴随着他同赴灾难。这期间,王修微不仅整理出自己的诗集文稿,同时还协助许誉卿将他当年的上疏奏文合编为《三垣奏疏》三卷。等到明朝即将灭亡时,王修微又明确表示誓死相殉。可惜的是,在明朝灭亡三年后,50岁左右的王修微就患病去世。许誉卿悲痛欲绝,在将王修微安葬在杭州西湖湖畔之后不久,他即出家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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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王修微的名气的确很大,她的“艳名”就与“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杨宛如不相上下。钱谦益曾公开说过:“天下风流佳丽,独王修微、杨宛如与君(即柳如是)鼎足而三”。(语见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缘起》中引顾云美《河东君传》)笔者曾读到过另外一个版本的“秦淮八艳”(文章标题、作者均佚,录此备考),王修微的名字也赫然在目,和李香君、李贞丽、王月、寇白门、陈圆圆、杨宛如、柳如是等共列于“八艳”之中,且排名柳如是之前,位列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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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修微的诗词作品,则更引得当时及后人的佳评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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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微生前,曾编著有《名山记》、《樾馆诗》、《宛在篇》、《未焚稿选》、《远游篇选》、《间草选》、《期山草选》、《浮山亭草》等诗文集。其诗作之丰富,成就之突出,在当时的女性诗人中的确出类拔萃、独树一帜。因此,当时的著名诗人、隐者陈继儒(眉公)曾这样评价过王修微:“修微诗类薛涛,词类李易安(李清照),无类粉黛儿,即须眉男子,皆当愧煞”,“修微诗词娟秀幽妍,至于排调品题,颇能压倒一座”。谭元春的《期山草小引》是明代小品文中的名篇佳作,当时就是为王修微诗集《期山草》所作的序言,他对王修微诗作的评价是:“诗有巷中语、阁中语、道中语,缥缈远近,绝似其人”。而钟惺在其所编的《名媛诗归》中也作了如此评价:“其诗娟秀幽妍,与李清照、朱淑贞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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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和钱谦益、陈继儒齐名,后来官至礼部尚书的著名书画家、诗人董其昌为《樾馆诗》作序时,以唐朝诗妓薛涛与高骈相失而作《十离歌》的典故,将王修微与唐山夫人、卓文君相比较,认为王修微的诗作当不在她们之下。而且,王修微身穿道人服装,人居生圹之侧,诚心学禅礼佛,则更应在她们之上。“当今闺秀作者,不得不推草衣道人。观其新集,如《贻桐纳》五言古四篇,绰有韦司直之古淡,而《代陶琴》、《代庄蝶》等命篇,亦复独创。大都闺秀之诗,虽饶于才致,而俭于取境,未有若道人之凿空者,岂直缘情绮靡,为宛转之歌《十离》之什已耶?吾又闻道人竖精进幢,被忍辱铠,师月上而友南岳,不欲仅以诗人传,何论唐人、文君。吾过矣,吾过矣!”

吾扬前贤、清代“扬州学派”领袖阮元也曾在其《广陵诗事》“卷九”中列有“扬州女侠‘草衣道人’王微”条目云:“扬州女侠‘草衣道人’王微,有红妆季布之风,诗亦如其为人。尝从西湖入云间,人或迹之,已峭帆泖塔矣。西泠有句云:‘桃花得气美人中’。又五言云:‘窗中人息机,风雪初有声。’余以为不减前人‘雨止修竹间,流萤夜深至’也”。阮元对王修微的评价不可谓不高,而其“扬州女侠”的说法,恐亦受钱谦益“草衣之诗近于侠”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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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学者王国维在其诗句“纤郎名字吾能意,合是广陵王草衣”之后,专门加上注解“‘纤郎’疑即王修微字,号草衣道人,广陵人,后归许霞城给事。”已故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更是在其《柳如是别传》中多次提及王修微及其诗作,为我们钩沉出许多有关王修微的珍贵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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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著名作家、翻译家、文史专家施蛰存先生早年就对这位才情横溢的广陵女诗人给予了特别的关注,从其弟子沈建中编订的《施蛰存先生年谱初编》中,我们能够发现施蛰存先生曾花大力气在古迹中寻觅王修微的诗作,并于“1965年10月,辑录《王修微集》及附录,得其诗一百三十篇”。惜乎,施老已逝,不知他在“文革”之前所辑的《王修微集》现在可还留存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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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笔者搜集的王修微68首诗作、25首词作来看,她的诗作继承了汉魏乐府民歌直抒胸臆、感情真挚的特点,而佳妙之处,似乎又要高出乐府,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是她的五言古体、近体诗作,极善于起句,非常类似于陈思王曹植的特点。如《重过雨花台望江》的起句“春意近东岑,云影结遥灿”、《起步》的首句“众叶绘山色,日暮殊苍苍”、《夹山漾别陈仲醇》的第一句“夹山寒水落,木叶下纷纷”,这些诗句以比兴起句,语言精炼,词采华茂,实非仅仅工于绝句的薛涛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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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微的词作同样出众,特别是她的那首小词《忆秦娥》,更是令人读之难忘。《明词综》引施绍华(子野)语,说其中“‘多情月,偷云出照无情别’之句,风流蕴藉,不减李清照。”在钱谦益编辑的《列朝诗集》中,更是异乎寻常地编录进了王修微的诗作达59首之多,在整个“闺媛典之闺藻部”少则一两首、多则十数首的个人诗作中,王修微以其特殊的才情赢得了选编者特别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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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微曾在《樾馆诗》自序中说:“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参诵之余,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水山。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点缀生成,无非诗也。诗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而至今日,王修微其人,即使在其故乡扬州,也可谓是“可言乎?不可言乎?”的确,正如扬州著名学者韦明铧先生所说:“王修微实在是人们忽略已久的扬州才女,挖掘出来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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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书页轻轻翻过,出身卑微的诗妓王修微并没有在其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但她的确如同“青莲亭亭,自拔淤泥”(语出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也许我们在津津有味地品评柳如是、钱谦益的浪漫爱情故事时,也同时应该联想到草衣道人王修微——我们理应替她这样一位特别的扬州女性找回那一份属于她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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