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２５ (图)

无墨

25

这时，王修微的清朗的笑声大老远地从外面传了上来，她好像是在热情地招呼着什么客人：“曹大官人，你总算来了，鲁屿先生和畏行先生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 }6 r+ J0 J6 W/ |4 v9 c  ^朱之瑜一听，笑着说：“这不，曹溶来了。”

正说着，王修微已经领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汉子，来到“卷帘阁”的门口。来人身材瘦长，面目清矍白皙，有些憔悴。他看人的时候，微微眯着眼。当他一看到朱之瑜，慌忙拱手道：“惭愧，惭愧。不想鲁屿先生已经先到了。晚生失礼了！”

/ W% Q* W  b8 O  n这人便是曹溶，字秋岳，崇祯十年，年方二十五的他便高中进士，曾任监察御史之职。朱之瑜和刘思任都站起身来。朱之瑜笑着说：“秋岳兄果然如约而至。”

9 Z" p3 M5 q9 v8 B  r) T' E6 N曹溶笑着说：“不用说我酷爱藏书，召之即来，即便冲着鲁屿先生的面子，也是断断不敢爽约的。”
7 h& I% K4 R  o. f/ U0 j" T
随即，他看到在一边的刘思任，细眯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他朝刘思任做了个揖，愕然说：“这不是山阴的刘先生吗？上次在常熟钱牧斋府上与你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无缘得会。今日如何这么凑巧，得便到此？”
& s; k0 o, H% n$ P
) K' s! U: A' D& ~+ T刘思任还了一礼，笑着说：“今天贩茶到此，刚好在西湖上碰到鲁屿兄，听说秋岳兄也在，就一起来了，也好叙谈一番。”

三人入座了，曹溶就急不可耐地问朱之瑜说：“鲁屿先生，你说的那件珍品在哪？”
  j. g' V* @  {7 S
朱之瑜笑着说：“秋岳别急。咱们还是一边喝酒，一边先听听你的故事吧。”

说着，他朝王修微点点头，王修微下去了。

6 J( e4 P7 I; x  n' M曹溶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自从京师城破之后，犹如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三月十八日外城被攻破。十九日大行皇帝在朝中鸣钟召集百官，竟然没有一个大臣入朝，大家都做了鸟兽散，竟无一人可用。大行皇帝山穷水尽，便身着鱼服，慷慨痛饮之后，与太监王承恩对缢于煤山古树下。接下来宫中内官开门迎贼，十九日辰时，闯贼从齐化、东便两门攻入，贼兵在宫城中大肆抢劫，奸淫，杀戮，文武大臣与宫女殉身者不计其数，紫禁城中顿成鼎镬。所幸曹某因为家当不多，又只孤身一人，因此得以混在一帮叫化子中，踉跄逃出京城，随身只带了几幅我书画的承业恩师倪元璐的珍品手迹。而后辗转到了京南，恰好碰上锦衣卫佥事王世德一家逃难出来。我们雇了两辆马车，日夜兼程，方才逃到江南。虽是狼狈至极，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经此一难，从此之后，但求清心收藏书画，再也不敢有心出仕了。”

/ W# n+ t) ^8 K4 _# y2 z刘思任问说：“秋岳兄可曾知道詹事府少詹事周修涵的下落？”

( C0 Z" U! W4 L$ W: d3 |曹溶说：“周修涵是大行皇帝身边的宠臣，陪侍皇子们读书的，也过问些朝务。别人逃了，估计他是不会离开皇上的。因此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 C- Y4 ]; q6 O; f
刘思任心里叹息了一声。
/ Y: T( l- w( O& {) W% b
1 w) x  y2 I+ u) W3 b) z曹溶又说：“另外，最让人痛心的是，我逃出京城的时候听说，闯贼把宫中的文渊阁一把火给烧了。贼寇毕竟是贼寇。你想文渊阁中集天下藏书之精粹，贼寇哪里识得？！”
% Z: |8 A3 T" r5 F' Q8 U+ d
: J* c( D. k( ^' \4 V( S# g这时，王修微和侍女安排了酒菜上来。第一道菜即是清炖鳗鲡羹。朱之瑜将砂锅盖子一揭，登时满屋香气缭绕。曹溶笑着说：“这鳗鲡定然是鲁屿先生的手笔了？！”
% I2 D" x$ |" F3 P" D
- b# n% `& A6 ^; I5 N; ]朱之瑜笑了笑，端起酒杯，与王修微，曹溶和刘思任各满饮一杯。刘思任咂了下嘴巴说：“这酒色泽光艳，清香甘冽，入口微滑，该是杭城的特产‘梨花春’吧？”
+ g5 |6 t; M7 v
王修微笑着说：“正是，还是刘先生在行。因为这酒是在梨花盛开的时候酿造的，故有此名。贫道照顾不周，你们三位请尽兴，千万别见外。朱先生和二位可都是江南名士，平时请都请不到呢！”
+ _! L! ]) |9 Y* O. |+ u$ P
* T' q, T: C! ?8 l  ^朱之瑜笑着说：“说哪里的话，朱某读过王居士的诗，对你可是仰慕已久了。你看，你的名头在东瀛那边都响当当的了，不然人家一个女子，怎么会点名来拜见你呢？！”
, {$ F5 D+ x* V. p
王修微笑着说：“总是那些好事者，将我的一些歪诗传抄到东瀛去了。”
* Y1 t9 R& F& n, d+ A
刘思任说：“我看到鲁屿兄这精美润滑的鳗鲡羹，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我也是前天刚刚在宁波结识的，是个扶桑来的商人。他在‘天下香’酒楼上，亲手为我做了一道鲑鱼生鱼片，味道及其精美，现在想起来，齿颊犹然生香不已。”
2 S# L5 r" `* \) B+ N- _
曹溶笑着说：“居然还有这等美食？什么时候能尝上一尝就好了。”

朱之瑜微笑着说：“畏行说的可是来自九州岛的田川鼎？”
. ^2 F9 v  B0 R
刘思任有些讶然了：“鲁屿兄如何得知？”
/ I* T: b- I9 L3 x# ]4 L
4 ]$ t* ~3 T0 i- @$ j朱之瑜喝了一杯酒：“田川鼎也是我的朋友，他年轻时曾经随他的父亲翁老到过余姚，和我有一面之交。他其实在三天前就已经来到杭州了，二位不知，今天之事，说起来跟他还大有关系呢！”
4 @3 n& I4 |% v2 d  U7 x: s% v" }
* U8 c7 k- H6 Y" u! O, |5 k% c曹溶说：“莫非鲁屿先生所说的珍品，就是由这位田川鼎从东瀛带来的？”
- T7 n# v' t1 }: G, J
朱之瑜说：“正是这话！”他笑着跟王修微说：“王居士，你可以把贵客带过来了。”
9 @  f: N0 j$ a% G. ]' T
% R$ w' S$ {0 c# Z/ _( s2 o$ t王修微就出去了。朱之瑜看到刘思任和曹溶满脸狐疑，相顾讶异，就笑着说：“两位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东瀛名伎太夫吉野的事？”
+ u/ L. F$ y7 [0 m3 Q
% h; p# v) \5 {$ k2 c# Z曹溶摇了摇头。他自幼一门心思都在书本与学业上，中了进士后，又为言官数年。言官那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因此他对于风流艳事，极少关注。刘思任虽然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但是对于东瀛的人情掌故，却也不如朱之瑜熟悉。

不过，等到朱之瑜说出吴兴的士绅李湘山的名字时候，他就有点恍然了。他笑着说：“我听说这个李湘山是个一等风流道中人。前些时他听说东瀛九州的长崎岛有一位艳丽惊人，才艺超群的名妓吉野，就十分神往，恨不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让人带了一首诗到九州赠给吉野，表达他的钦仰爱慕之情，诗是这样的：

; R" Y6 K* M* u7 B  j‘日本曾闻芳野名，梦中彷佛觉尤惊。
$ I- @( x0 J" i) x0 w( Z清容未见恨无极，空向海东数雁行。’

“这事算起来够荒唐的了。可这位吉野呢，也是个性情中人，她把自己的写真挂轴七幅，托来人带回来赠送给了李湘山。这李湘山就将挂轴挂在房中，日夜赏玩，最后竟至痴绝身亡。”

曹溶睁大眼睛说：“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我只道这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痴人呢，不过曹某痴的只是书与画而已！”

朱之瑜和刘思任不觉相视大笑了。
* {! g$ V) H/ [  B1 }
这时，王修微引领着一个年轻亮丽的女子进来了。刘思任和曹溶见了，不觉都吃了一惊，感到十分意外。即便是曹溶这样不在风月场边走动的人，也判断得出那是一个东洋女子。她肤白胜雪，一双迷人的丹凤眼，梳着高高的发髻，和服的领子开阔，向后倾斜着，露出细长洁白的脖颈，上面有些许扎眼的绒毛，让人欲罢不能。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左手压在腰带和裙摆之间，右臂间夹着一个尺来长的茶色桃木盒子。低着头，躬着身一路碎步走了进来。

" e& V- f- Z; Y% ^5 Q# q1 P$ H朱之瑜笑着站起身来，请那个女子在自己的身边坐下，然后为刘思任和曹溶介绍说：“这位是来自东瀛长崎岛的‘太夫’（名伎）代男，她就是方才畏行说到的那位吉野太夫的妹妹。秋岳有所不知，这东瀛的‘太夫’，便如我们这里烟花脂粉阵中的‘花魁’，一般人是难得一见的。”
( u; p% I. \/ [5 D: q
; y/ ?! s2 Y5 p  w, Y& U# z  T+ m他说着，笑望着王修微说：“就像当年的王居士一样，是人中极品啊。”
2 w# Z2 i- z8 [; J% t
王修微笑着说：“朱先生又取笑了。”

6 @6 Y! r8 r: z) O  \刘思任说：“想来鲁屿兄所说的珍稀礼物，就是这位绝世美人了？”他心里纳闷，一向不重女色的朱之瑜，今日怎么推出了这样一个尤物来？倘若说是因为他有求于曹溶，故而投其所好，而曹溶看起来又不像是个好色之登徒子。
5 D7 `4 _+ Y- z7 l& C7 z7 h
, K; E- J6 D; I" Q曹溶眯起眼睛，皱了皱眉说：“鲁屿先生，这便是你说要让晚生鉴赏的珍品了？”

他见朱之瑜点了点头，就大为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我还真以为有什么稀世书画呢，原来如此！”心下里就大不以为然了。
1 o' ], M5 j8 M# [. |
3 n; |* Y0 M, S7 u朱之瑜笑着说：“二位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8 O6 T2 S6 N6 i9 c- ?说着，他用日本话给代男介绍了刘思任和曹溶。他介绍到谁时，代男就微笑着朝着谁不停地鞠躬，用生硬的汉话说：“请多多关照呀。”

刘思任和曹溶不知道朱之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地喝着酒。王修微给大家倒了酒，就笑着离开了。此时已经到了她诵经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