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１８

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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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f! b2 f5 [8 l' v6 {' }  @ 刘思任他们当晚就驱车赶到了外港马尾，然后雇了一条船，弃车登舟，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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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好赶上东南风，船只扬帆在大海上沿着岸边畅行着。一路上难免遇上一些不三不四的船只跟踪觊觎着，但是一经刘思任报出名头后，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浈娘说：“刘大哥，你跟郑芝龙他们是不是很熟啊？我小时候就听我爹说了，这东南一带海域，可都是郑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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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开玩笑说：“所以呀，你要是嫁进郑家，那家业就大了。”

/ r; ]3 [" |5 t+ Y) J1 A周修流说了：“浈姑娘，你爹这话差矣。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该是当今皇上朱家的，哪是什么郑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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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0 H, T# e3 ?2 }浈娘冷笑说：“既是朱家的天下，那么现在为什么又被姓李的给抢走了呢？！而且还要搭上那么多的无辜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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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A1 ~) @* W$ N' u周修流一时说不上话来。刘思任听着他们的抢白，心下觉得有趣。其实诸如此类的事理，连他自己也是辨不清的。他行走江湖多年，这一带海路上的朋友混得多了，大家自然都给他面子。他甚至觉得，吃这些黑道饭的朋友，比起官府里的有些贪官污吏，或者聚众抢掠的流寇们，似乎更有情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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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不数日就到了宁波。刘思任想在这里逗留一天，他先给码头上的朋友们递了帖子，打过了招呼，送上见面礼，让他们多看觑着船上的货物。然后留下周发等三人在船上看守着行李货物，他跟周修流和浈娘，就近找了一家大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好之后，刘思任就想到外面逛逛去了。本来他是想带着周修流一起出去走走，好让他熟悉一下宁波这一带的风俗人情的，可是忽然又想到上次在福州时，浈娘私自出走的事，就有点不太放心她。于是就想让周修流在客栈里陪着浈娘，实际上就是盯着她。可是浈娘却非要跟他一起出去玩不可，周修流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他只好带着他们俩一起上街去了。

- U9 j% x" d, D# c3 b+ T0 Y/ s那时正是谷雨时节，但是仍然有不少贪爱风雅的士子们，让下人挑着锦盒，相拥着到郊外踏青游春。三人慢慢地沿着月湖边徜徉着，青石路边在阳光下泛着橙黄光彩的宽阔的湖水，迎面透散过来一丝清爽的气息，与小径边上参差的花草，相映成趣，显得恬静曼丽。刘思任忽然问周修流说：“修流，你读过前朝钱塘文人瞿存斋的《剪灯新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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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A, s5 c! s% `: v周修流笑着说：“不瞒姐夫，你这话算是问对了。我曾经在爹爹的迎风楼上，偷偷读过这本奇书，还有其它很多杂书，也算是不务正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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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哦”了一声，说：“你还记得书里的那一篇《牡丹灯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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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g# b! A# c: k3 r& r周修流沉吟了一会说：“那篇小说好像说的就是这明州鄞县一带的事吧？有一个书生在上元节观灯时，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鬼，后来精髓被吸尽，因风流致死。姐夫，难道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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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M4 ?: D5 _5 n刘思任笑笑说：“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倘若这世上真有鬼魂的话，那就好了。”这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一些心思。

  C% u) h+ g3 J: ^2 p浈娘笑着说：“刘大哥，你看我像不像个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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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z1 W3 D/ F0 I% ?2 o: B刘思任故意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下说：“不像。”

1 \  e$ o3 O7 q7 }  p: T浈娘瞪着眼睛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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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o/ }" y, }# r( J0 k5 {刘思任笑着说：“因为女鬼不可能像你这般精灵刁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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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D+ ^$ L7 I- i5 a, j3 e7 P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十分繁华。刘思任想到浈娘没有什么像样的衣裳，就带她到裁缝铺，选了几件衣服裙衫。浈娘没想到刘思任这么心细，心下既是高兴，又是感激。

& w* v: v+ F) c5 e- p- ?随后三人闲逛到卖食物瓜果的一排小摊子前。此时正是浙东杨梅上市的时候，一个个小摊上摆放着的肥美饱满、红艳艳的杨梅，让人看了喜欢。浈娘看了，却掩着腮帮子，直叫牙酸。

" l7 o. J! v3 ^* f  @" g3 T2 B7 T刘思任一口气就要了十来斤杨梅，让小贩包用竹篓子捆扎好了。浈娘说：“刘大哥，这杨梅我可是一颗都不敢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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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 p3 ?# T周修流笑着说：“你放心，这是给我周莘姐买的。”

- ?0 }+ y4 W% e4 p: n% W周莘喜欢吃杨梅，那是她在刚怀上女儿断桥的时候，开始醉心于这种让人牙床发麻的酸果的。在宁波，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些余姚一带的山农到这里来兜售杨梅，他不管有多忙，总会在这里买上一大竹蔸的杨梅带回山阴。今年江南的雨季来得早，杨梅长得肥润，色如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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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随后让小贩把杨梅送到他们住的客栈去。他吩咐小贩，要客栈老板将杨梅先放到地窖里保鲜。周修流也知道他姐姐周莘喜欢吃杨梅，不过没想到刘思任处理的这么仔细，心里不免一热。浈娘却说了：“这么多杨梅，我看着都牙酸。嫂子要是吃了这么多的杨梅，只怕一个月内牙齿都嚼不动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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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眼刘思任，忽然见他蹙了蹙了眉头，就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7 n) L7 f) P- J6 A( R0 i接着，刘思任带他们俩去了月湖西边上的“天一阁”。他想找他的旧友范烟波畅叙一番，可惜范府的管家说，前些天时北京有人带了些稀罕的书南来，范烟波上南京看书去了。刘思任心下有些惆怅，本来他还想去名动江南的“逸老堂”看看，瞻仰一下“四明逸老”贺知章的遗迹，此时也就没有心情了。

3 O; V. [/ A/ l4 s他漫不经心地顺着街头走着。周修流和浈娘两人却是别样的心情，见什么都好奇，东摸摸西瞧瞧的。他们都是爱热闹的年龄，像浈娘虽然在武昌一带呆过，但平时很少有机会出门去抛头露面，更不用说逛街了。周修流离开北京后，也是好几年没有逛过这么热闹的街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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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c; ?( r4 I+ b刘思任忽然看到前面有家大酒楼，挂着“天下香”的牌匾，这一下子把他的酒瘾给勾上来了，便带了两人仄了进去。

. S2 T! N& \# m9 r5 [: ?- O+ B三人上了二楼，只见那里已经有十几个客人坐着了。刘思任挑了一张靠窗的大座头坐下，店小二先泡了一壶茶过来，刘思任一手慢慢地摇着撒扇，一手掀开壶盖，就着热气轻轻嗅了一下，笑着跟小二说：“这是谷雨前刚刚采摘的西湖龙井，算是春后的新茶，不过今年雨水来得早，只怕涩气重了些，故要先过滤掉第一趟茶水，方好饮用。唐代郑谷《峡中尝茶》里说的‘合座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黄’，说的方是新茶的极品。”

小二笑着说：“原来客官是品茗方家。正是这话。要不小的给你另泡一壶清明茅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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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 L! R, _1 j- h刘思任说：“算了，就喝这龙井吧。另外，你先给我筛五斤上好的黄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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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p: R; h. c: A+ G小二呆了一下问说：“客官是两个人饮用吗？”他看浈娘是个女的，估计喝不了什么酒。浈娘却接过他的话说：“小二，你没看到这里坐着三个人吗？”

, t- u- T/ `. K4 H5 B, b9 u刘思任笑问小二：“你是刚来不久的吧？”小二点点头。刘思任说：“难怪。”

  `+ z& V. Q0 G8 f9 Z/ c周修流笑着跟刘思任说：“姐夫，郑谷的诗里还说了，‘鹿门病家不归去，酒渴更知春味长’，你今天是想一醉方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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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a3 l: y/ E( J5 F店小二不敢多话，就问刘思任来些什么菜？刘思任说：“就先来四样吧：冰糖甲鱼，锅烧鲜河鳗，腐皮包黄鱼，苔菜小方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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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笑着说：“先生原来还是美食行家，这四样可都是宁波的特色菜。”

3 J% ?' \- g& `$ w  H. |" ?( Q刘思任笑了笑：宁波这地方他来的次数总有二三十趟了。他拿出五钱纹银，推给小二说：“这是给厨师的，你的另外有赏。你跟厨师说，甲鱼清炖即可，烧河鳗请多放点酒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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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欢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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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 ?: r3 W" P% Y8 s( o6 ]/ x0 b浈娘喝了两口茶，舒展开眉头说：“刘大哥，你说这碧螺春涩气重了，我怎么喝起来觉得还很清香的呢？”

周修流笑着跟她说：“这你就不明就里了，古人品茶是很讲究的，像唐代徐寅的‘金槽和碾沉香末，冰碗轻涵翠缕烟’，那叫精致。像你这样咕嘟咕嘟地喝茶，怎么能品出茶的品位呢？这采摘茶叶的时节是有讲究的，陆羽《茶经》中说，‘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就是因为茶性不对，至于苦涩，饮之无益。陆羽又说了，‘阴采夜焙，非造也。嚼味嗅香，非别也。膻鼎腥瓯，非器也。膏薪庖炭，非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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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再往下掉书袋，浈娘笑了起来说：“好了好了，你别显摆了，再说下去我这茶都不敢喝了，不然就成俗人了。”

三人正笑说着，店小二端了一壶酒跟一道红糟锅烧河鳗上来了。那河鳗色泽黄亮，已经蒸的烂熟，又有红糟点缀，真是色香俱全。刘思任尝了一口，点点头说：“这鱼的确是用本塘河鳗烹烧的，味鲜香醇，只是红烧时鱼皮有点破了。”他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顾自慢慢地喝着酒。浈娘和修流将剩下的鳗鱼全都给收拾了，浈娘也顾不得吃相，鱼刺吐得满桌口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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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0 k4 v8 G  D: |4 d7 K* N刘思任看着他们俩的样子，笑着说：“你们要是喜欢，我让小二再上一盘如何？”

周修流说：“美食也该适可浅尝而止，再吃的话，就成饕餮了，岂不暴殄天物？！”

6 e' y7 R, @/ W9 V刘思任听了，满意地点了下头。浈娘却边嚼着鱼肉说：“你这人，就是喜欢败兴。什么天物不天物的，吃在嘴里方是美物。”

$ O; I+ ~8 ~) J1 a刘思任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周修流毕竟是受过方竹枝严格的家教的，虽然也是少年心态，但是略为文雅，而浈娘估计自幼就被熊文灿宠爱惯了，后来又突遇家变，因此言行不免流于疏野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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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E. _' d6 Y& }1 q这时，旁边桌上有一人，背对着这边，忽然闷声说道：“其实，这鱼要是生吃起来，味道更为鲜美！烹煎煮炖，固然美味，不过却失之本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