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７

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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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到刘思任扇子上的“慎独”两字，便让刘思任把扇子给他把玩了一会，说：“念台书法不算特异独出，不过他题的这两字，连老夫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刘思任笑着说：“石斋先生的书画，可是名动宇内，有空我还想跟你老讨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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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小子，废话一通。老夫告诉你，你爹刘宗周的学问，你这一辈子说不定都学不来！你好好一个举子，放着学问不做，做什么生意呢？！你当初为何要弃仕从商了呢？你昏了头了你，你要跟谁过不去啊？！真是斯文扫地！”

刘思任只是笑着，唯唯诺诺。黄道周沈吟了一下，转头问张肯堂说：“载宁方才说到的朱之瑜，可是余姚的朱鲁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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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肯堂说：“正是他。他于《六经》的知解，也是颇有人所未到之处。朱之瑜当年曾经游学松江，与畏行同窗共读，本台甚为欣赏。你看，这一晃就是二十来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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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说：“朱之瑜的名声我是知道的，是个人材。只是有些孤傲，当今皇上两次征辟，他都托言不就。有点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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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肯堂笑着说：“鲁屿他是看不惯卿班中的党争与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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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对刘思任说：“周子恭是你的岳丈吧？你岳翁大人可是深得为官之道啊！我跟他同在翰林院几年，就没听到他在皇上面前说过一句爽快的话，而且前几年居然撂下朝中一大摊子的事，连屁都没放说走就走了。他深有城府，没人勘得透。你小子是赶去给他拜寿的吧？听说过几天就是他的七十大寿了？国事如此不堪，他居然还有闲心为自己做寿。我也不想上门去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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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肯堂笑着说：“我也是前两天刚收到他的请柬的。节公对国事也是忧心忡忡啊。他也不是想做寿，只是想趁着这个日子，叫上几个人聚上一聚，聊聊国是而已。人上了年纪，心境未免寂寥。而且近年来，他也的确见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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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喷了口烟，笑笑说：“这老头，果然耐不住性子了。真是这样，要不是朝中事故骤起，我倒很想去看看他。他退隐林下，该有六年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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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忽然想起，他岳丈周献的七十大寿就在四月一日。这次他离开松江时，他妻子周莘还特意交代过，要他这次到闽中时，要多备带些贺礼，已尽孝心。他一路上奔波，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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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肯堂笑着让刘思任在一边坐下，说：“畏行，京师的外围防御前些日子已经被闯贼攻陷了，京师命运生死未卜。看你方才急匆匆闯堂的样子，想必已经知道这事了。我跟黄大人正在这里商谈是否要举兵勤王呢。你刚从北边过来，对时局可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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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上个月我趁着到庐山烘焙茶叶，顺路赶去武昌，想凭着跟左良玉往旧的一段交情，说动他北上勤王。他的手下有数十万人马，而且那时皇上刚刚敕封他为宁南伯呢。可恨左良玉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一下。目下北边诸镇，虽然兵马众多，可大都抱着观望的态度，犹如一盘散沙，倘若无人出头组织，只怕到时一触即溃。先生如果要北上勤王，一腔热血，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先生试想，从福建到北京，何止千里？待到先生率军到达北京时，那里的局面可能早就不可挽回了。因此以我之见，先生不如先按兵不动，一边以静制变，一边秣兵厉马，再做北伐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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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来说：“你不说勤王，却说北伐，你的意思是说，京师的防御十分堪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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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是的，思任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了。北京城我去过多次，单从防御工事上说，京城坚守三个月本来应该没有问题，当初‘土木堡之变’时，于谦就曾经成功地抵御了瓦剌大军的进攻。前两年满洲人也曾经兵临城下，也是无可奈何。但是现在外围防御一破，内城定然将随之失守。我说一句不详之言，此时万岁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再说福建境内可用之兵员，不过数千而已，草率地举兵勤王，不止只是杯水车薪，沿途估计还要引起各省、各军镇的猜疑。因此以我愚见，不如先备战为妙。再说了，眼下福建还不是前线，如若此时动兵，必然会引起各方猜疑。”

黄道周点点头说：“畏行，看来这些年你的生意没有白做，我小瞧你了。刚才老夫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老夫的意思，本来是请张抚院北上勤王，然而载宁的意见，却和你不谋而合。这事我还得琢磨琢磨。总之，我们如今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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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不知先生说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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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跟张肯堂对望了一眼，说：“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考虑在南京拥立新君了！这也是我这次匆忙北上的用意。”

张肯堂说：“现在看来，准备拥立新君才是最迫切的事。这话虽说算是逆言，但有所准备总归是好的。”

刘思任怔了一下。他觉得拥立新君这话虽说是近于情理，在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像当年英宗皇帝朱祁镇在“土木堡之变”时，被瓦剌掠去，朝中诸臣就拥立了他弟弟朱祁钰监国，后来又由监国即位。但是乍听之下，却给他一种大厦倾颓的感觉。他的眼睛不觉潮湿了。不过张肯堂和黄道周两位社稷重臣，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等在旁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话，显然是不把他当作外人了。

张肯堂对黄道周说：“黄大人，眼下大江南北，尚有我大明百万军兵，即便京师失守，局势也未必就不可挽救。黄大人到了南京之后，望能力挽狂澜，聚集群贤，以免群龙无首。肯堂在闽中，随时可为后应。不知黄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赶赴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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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说：“事不宜迟，老夫准备一下，打算后天就启程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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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谈了一会时事。刘思任忽然说道：“说来话巧，晚生这次在去武昌时，碰巧遇到了当年福建巡抚熊文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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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一提到熊文灿，张肯堂跟黄道周对看了一眼，脸上都颇有不豫之色。刘思任说：“二位大人应该知道，熊文灿在福建巡抚任上，曾经招抚了郑芝龙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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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说：“熊文灿的仕途生涯，也就这事值得圈点一下。只可惜他后来固步自封，墨守成规，以致对恶魔张献忠也使了这一招，致使身败名裂。顺带把杨嗣昌也给拖累了。嗣昌一死，皇上算是断了一臂了。”

刘思任笑着说：“二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熊文灿跟郑芝龙还是姻亲呢。熊文灿在福建巡抚的任上时，曾经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了郑芝龙的儿子郑森为妻，结了娃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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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将自己如何搭救浈娘，以及携带她到闽中的事说了一下。他对张肯堂说：“先生，今天我到巡抚衙门来，顺便想请先生照料一下浈娘。先生能否派人将浈娘送去闽南郑家？也算完璧归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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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肯堂沉吟着说：“我跟郑芝龙颇有些交往，不过总觉得他这人城府太深，做事出尔反尔，是兼强人的凶悍与商人的精明于一身的枭雄。他的儿子郑森我也见过一面，那是他入庠的时候，郑芝龙带他来见我的。那时他才十五岁，聪明敏捷，精通四书五经，兼及诗文，文采出众，更难得的是，他还熟读孙吴兵法，跟着他的父亲以及一些东瀛武士习武，武艺超群，是个难得的可塑之才。如今已经有六年多没见他了。不过，畏行相托此事，似乎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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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仰着头，吐着烟圈说：“熊文灿跟郑芝龙联姻的事，老夫不太清楚的。郑森七岁时才随他的母亲从东瀛的九州岛回到闽南的。那时熊文灿的女儿估计也就这个年龄上下吧？鲵渊说的没错，郑芝龙这个人在海上混的时间长了，做事喜欢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如果真有什么娃娃亲的事，你看熊文灿的败局，他想不想认这个熊小姐做媳妇就很难说了。另外，你们来的正不是时候，我听手下的人说，郑芝龙的儿子郑森，已经于上个月赴南京国子监太学应拔贡之试去了。”

刘思任听了，不觉呆住了。他想，如此说来，此时送浈娘去闽南，只怕只能将事情弄得更尴尬了。